一次诡异的考古,揭出一个未知的世界————失落世界的代码

  曾经发过此文,经过修改,重发,名字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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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篇:1979


  1、开始之前


  一直想记述下这些年诡异的经历,总是难以走笔,这些经历明明真实的好象太阳月亮就存在于天空,却比最具想象力的探险小说还要令人难以置信。恍惚间似乎一个荒诞不经的梦,也或者我就在梦魇中坚持着摧残自己从没有醒来?

  命运仿佛从开始就将各种不可想象的离奇与我捆绑在一起,从头至尾不停地捉弄。

  现在,我独自在异国他乡守望着孤独和寂寞。与其说这是命运替我安排的,本该如此的终结,我更相信这是打破了宿命的结果。曾经的经历和现在的境遇之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割裂感,每每回想起来,现实与回忆间极不贴切的反差,使得这经历格外地不真实起来。

  不过,这就好象一部恐怖片,看的次数多了,就成了搞笑片,再也吓唬不了观众。心态慢慢地淡定,思绪也就潮涌起来,我开始尝试在纸端复原自己的故事。其中的细节未必那么精确,文笔肯定也不够生动和煽情,我只能保证这些记述切切实实地发生过。

  我有按照时间顺序来记述和思考问题的刻板习惯。虽然决定了动笔以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想把我的故事记录下来,可这个神经质的习惯迫使我在正文开始以前,不得不讲述一段三十多年前的往事。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所以这件往事本应该和我毫无关系。但从读者的角度,这件事情被记录在正文之前,逻辑上来说一定极其重要。

  是的,你们都猜对了,这一件早就被打入了绝密档案的尘封往事,事实上几十年后决定了我命运的走向。

  它是一切的开始。
  2、级别:绝密


  午夜三点钟。


  秦卫国家里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对于一个刚刚结束了为期几个月现场发掘的考古工作者来说,打断他的睡眠是异乎残忍的行为。被惊醒的秦卫国却并不这么想,抓起电话的一瞬间,直觉告诉他,一定有大事发生了。


  三月的北京春寒料峭,现在是凌晨五点,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匆匆开往南苑机场,车中的秦卫国正思考着刚刚电话中的内容,年届六十的刘所长疲惫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仍然回旋在耳边,从来不讲空话的老刘这次的第一句话竟然先强调了组织上对他的高度信任,然后是一支考古队队长的突然任命,与军方共同的组建,绝密的级别,立即出发,这将是一次怎样的行动?


  停机坪上军用运输机的轰鸣声打断了秦卫国的思绪,跟随着车上的中年军人,他一脸茫然地下了车,裹着厚厚的军大衣走上舷梯,机舱门口两个战士突然向他们敬了个军礼,整齐地喊了一声“首长好”,吓了他一跳。


  飞机冲破黑夜,盘旋了半周,径直向南飞去,飞机上真正的乘客只有他和那个一脸严肃的周姓军人。虽然噪音很大,困意还是向秦卫国袭来,三十四岁正值壮年,睡眠如果不足,蹲在冰天雪地的考古工地也能打盹。姓周的军人这时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照片,递向秦卫国。


  秦卫国难免有些紧张,接过了那些黑白照片。七十年代末,彩色照片还远没有普及,不过这不妨碍秦卫国看清照片上的内容,这是一次古墓的现场发掘记录。


  专注于这些图像记录,他悬着的心渐渐放松下来,一张张浏览着。照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编号从01开始按顺序向后排,以他的经验初步判断,这是一座汉晋风格的古墓,规格很高。虽说距离今天一千五百年以上的古墓已经越来越少,可秦卫国毕竟是个考古工作者,工地下了十几年,什么样的古墓他没见识过?
  机舱内昏黄的灯光下,秦卫国稍微皱了皱眉头,这座古墓的发掘明显是从墓道打开了一道缺口进入的,墓道已经被破坏,这倒更象是盗墓贼的杰作。除此以外,现场照片不论摄影的质量,还是编号的顺序,都没有什么问题。秦卫国的脑子这时已经进入了一种工作状态的程式化思考,墓道,墓门,甬道,前室,左右耳室,存放墓主人的棺椁的主室,照片却到此为止了。


  正常来说,这也并不奇怪,古墓发掘的前期清理工作并不是考古的重点,墓主人的棺椁和几间墓室的随葬品往往要等待经验丰富的考古专家。但如果仅仅如此,这么大的阵势完全没有必要,扫了一眼旁边正襟危坐的军人,却没有等来任何的解释,秦卫国反倒更加疑惑起来。


  秦卫国对于考古现场照片的浏览习惯是先粗后细,先弄明白古墓的结构和大致的年代,然后再逐步分析每一个细节。即将面临的这一次考古发掘,事情起的如此蹊跷,他不自觉地试图在这些照片中发现不寻常之处,这一次他翻看的很慢。


  首先他关注到的是甬道壁画中的一幅,与前几幅展现古人想象中冥界的流线清晰画风大不相同,也可以说格格不入。这一幅全是各种符号,密密麻麻地,第一眼的感觉是一种独特的文字,记述着什么。
  这种文字并非秦卫国熟悉的古文字中的任何一种,不论是甲骨文小篆汉隶等等汉族地区一脉相承的文字,还是一些少数民族特有的,秦卫国不敢说都能够解读,最起码可以辨认出那种风格,这是他的专长之一。这个辨认过程就好象欧美人哪怕一个汉字和日文也不懂,却仍然可以看出日文和汉字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


  而对于眼前这种文字,他却毫无头绪,他的脑子里没有一种文字形态可以和这种文字牵扯上什么关系,秦卫国决定先放一放。


  第二个引起他注意的是古墓主室的棺椁形制,先前墓道甬道的宽阔,壁画的精美,除主室以外前室和左右耳室的设置,都决定了这座古墓是王侯级别以上的规格。那个年代王侯墓葬无一例外地在主棺外套一层更大的木椁,棺椁之间留有空间用于放置随葬品,至于天子更是几棺几椁,一层套着一层,显示地位的尊贵。


  椁如果搭置的很大,还可以形成一座独立椁室,处于主墓室中间。可这座级别很高的古墓却仅仅放置着一具主棺,没有椁或者椁室,而这具主棺从照片看上去却异常精美。也就是说,这座绝对高规格的墓葬什么都不缺,却没有了椁。这似乎没什么,但对秦卫国这样的考古专家,却感觉这好象一个十分讲究穿着的人,从上到下衣着华美高贵,唯独光着脚没有穿鞋一样不可思议。


  照片中的古墓除了墓道的破损,十分完整,没有盗掘过的痕迹,这是让秦卫国感觉很满意的地方,几间墓室的陪葬品和主棺原封未动,似乎静静地等待着他去亲自揭开那些秘密。


  天已经大亮,军用飞机仍然向着南方飞去。秦卫国心里最大的困惑仍然没有舒解,未知的古代文字,有棺无椁的奇特形制,这些都远不足以解释这次行动的特殊级别,即使几年前秦兵马俑的发掘,也没有这么隐密和急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午时分,飞机降落在一处简易的军用机场,秦卫国眼睛里布满血丝,跟着中年军人下了飞机。天气闷热,秦卫国知道这里大概是南方某省,脱下了自己的军大衣,还没容得他打量一下眼前的环境,就被催促上了一辆搭着绿色篷布的军用卡车。


  车厢内的光线有些暗,秦卫国缓缓适应了一阵才看清两排正对着的长木板搭成的临时座椅上,已经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二十几岁的年青人他不认识,看到另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秦卫国却“咦”了一声,喊道:“马教授?”老者微笑着冲他点点头,让秦卫国坐到自己身边。

  马教授是秦卫国大学时期的老师,一辈子没结婚,那个年月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成了历史反革命,文革以后才结束了下放,回到大学继续教书,眼下正在申请平反,秦卫国正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秦卫国也是特别尊重他的为人和广博的学识。两人从来没断过书信的联系,去年秦卫国还专程去看望过他,可实在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聚到了一起。


  卡车开始向目的地驶去,秦卫国这时才知道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的中年军人名叫周永忠,是这次考察队的领队。除了介绍自己的名字,周永忠说这是一次抢救性的考古发掘,并且提了一个要求,就是绝对不要互相打听,需要知道的,到了现场会告诉他们。


  路时好时坏,有时车会停下来似乎在接受检查,车厢里的每一个人都沉默不语,二十几岁的年青人只是开始时和秦卫国简单地握了一下手,说自己叫赵平,让他称呼自己小赵就好,然后就一言不发。秦卫国看到马教授觉得格外亲切,很想和一年多没见过面的马教授多聊上几句,却被车上凝重的气氛所感染,除了表情略显欣喜,很多想说的话只能咽了回去。
  一个小时以后,车停在了一处很大的军用帐篷前,秦卫国一行人跟在周永忠身后进到了里面。帐篷内放着一张长会议桌,铺着绿色的桌布,正中间挂着一副地图,每个座位前都整齐地摆放着搪瓷茶杯,众人都坐了下来。


  又等了五分钟,一个看上去六十岁左右长相十分威武的军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从气质上一看就知道是一位首长,周永忠站得笔直敬了一个军礼,几个人也连忙都站了起来。


  这位首长径直走向地图下面的木椅,一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说道:“考古我是一窃不通,接下来的行动安排都由周永忠同志全权负责,我只能告诉你们,事关重大。”然后冲着周永忠一点头,身体向后靠到了椅子上。


  七十年代,这种考古队通常有领队的设置,领队并不一定是专业人员,事关专业的由队长负责,关键的事情还得由领队拿主意,秦卫国他们当然明白这规矩。


  周永忠先询问了众人是否仔细看过了那些考古现场的照片,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转头问向了秦卫国,让他发表一下看法。秦卫国把自己在飞机上总结出的两个疑点表明以后,马教授和赵平都点了点头,周永忠嘘了一口气,缓了一缓,从公文包里又拿出几张照片,让众人传递着看一下,然后说:“从现在开始,一切资料的查阅等级,均为绝密,希望各位严格遵照保密条例。”


  秦卫国首先接过了照片,缓缓地看过,照片上并没有什么不可想象的场面,仍然是他在飞机上看到的那种奇特的文字符号,不过这一次却只有两种字符,没有什么规律的组合在一起,横着一排排的字符有长有短,上下排之间靠左边对齐,初看上去是和我们现在从左至右的书写习惯完全一样,写完第一排再依次向下写第二排。


  现在他手中的每一幅照片都是由这两种符号组成的壁画图案。
  可这代表了什么呢?秦卫国不由紧蹙了眉头,递向马教授,然后问道:“这是主墓室中的壁画?”


  周永忠点了点头,说道:“这座古墓墓道的发现完全是一种偶然,与各位想的一样,你们是第二支考古队,前天上午部队和文物考古部门已经先期进入到了古墓,并且拍下了这些照片,所有的照片你们已经全部看过了。至于现在这几张为什么要单独拿出来,你们马上就会明白了。”
  3、二进制代码


  周永忠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抢救性的考古发掘代表着什么我就不多说了,需要告诉大家的是,这一次的时间更是紧迫到了分分秒秒的程度,我们没有时间按步就班地做发掘坑防雨棚等等这些基础工作,而是地表没有动土,从塌掉的墓道直接进入到了墓室当中,这座古墓埋藏在地表下很深。”


  粗略地说完这些,周永忠开始讲起发掘的过程。前天上午一支仓促组建的考古队由两名临时调来的专业考古工作者和四名军人组成,经过换气等保证人身安全的工作以后,下到墓道当中,临近中午仓促地带回了这些底片,当天中午前的分析会也有关于古墓中符号是一种文字的猜测,然后准备讨论下午的开棺和清理随葬品,这时出现了一次意外的转折。


  其中一名下了工地的军人捡起了那几张刚刚清洗出来的照片,按照规矩,做为随行的非专业人士,本来是不应该参与古墓本身的讨论,然而,他却在另外一个方向发现了问题,他认为这些只有两种字符的组合是一种要传递信息的密码。


  密码破译工作可不是考古工作者涉猎的范围,专家们不能发现也很正常。巧合的是,这名军人本来就是通讯连的连长,这些字符他根本不会考虑什么年代和文字的传承问题,职业的敏感让他直接想到了这个方向。
  这两种字符如果真的是一种传递信息的字码,只要没被特殊加密过,在破译人员手中根本就不算难题,将两种字符视为电波的长短两音,然后通过固定的组合得到相应的拼音字母,本来就是电报的基本原理,但如果说古人用这种组合的密码来反应信息,现代人摸清了它的组合规律,翻译成某种早已灭绝的拼音文字,谁又能通读?而且时间根本不允许他们这么做,按理说只能等考古结束以后再慢慢研究分析了。

  可是其中一位考古专家却受到启发独自延伸了问题,这本来只是一种研究上的趣向,他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将一幅照片中的两种字符用二进制的方式分别用“1”和“0”进行了取代,这幅照片中的第一排字符就变成了一长串二进制码“10011100……”,而当他把这个二进制数字码转换成我们通用的阿拉伯数字十进制以后,却吃了一惊,数字竟然是“1979”,也就是今年的年份。下面两排的数字就更耐人寻味了,第二排只有短短的“11”,也就是十进制的“3”,第三排是“1011”,也就是十进制的“11”。


  按照这种方式组合起来的从上到下三排数字,“1979”“3”“11”,恰恰是当天的日期!


  这位专家当时已经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他立刻把这个发现报告给了上级,当天下午的发掘工作暂时停了下来,考古队中多数人认为这是一种纯粹的巧合,而同时他们用这种方式解读了其余几张只有两种字符的照片,分别得到了一些数字,也全部都是这种日期形式的表述,比如“1983”“5”“15”,却没有人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这一段周永忠讲说的十分详细。秦卫国沉默不语,事情确实古怪,可在证据不充分的前提下,任何定论都难免草率,而且这里面大有问题,最起码古人是不用现代的公元纪年方式的。马教授迟疑地说道:“能不能把上一次进入古墓的队员都请来,大家碰一下头。”周永忠轻轻摇了一下头,说:“二进制的密码问题提出以后就被搁置,当天下午继续进行的考古工作,却出现了重大的意外。”


  秦卫国心里一惊,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周永忠想了想,尽量组织好语言,以免还没有正式开始就打击了他们的士气,说道:“他们再次下到古墓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我们怀疑他们是否遭遇了什么被困在里面。弄清他们的下落,如果可能,去解救他们也是现在这支考古队组建的初衷之一,我们的人一直不敢贸然下去,如果再触动了什么陷阱,可能反倒会害了他们。”
  秦卫国没有多问什么,心里清楚第一批考古队恐怕凶多吉少。现在,所有的参与者全部失踪,掌握的信息只有这几幅照片,古墓内的情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诡异和不可理解。


  事已至此,不论出于职业要求还是救人的目的,他没有任何推脱和逃避的理由,看了看赵平和马教授,点点头说道:“什么时候下去?”


  周永忠看了看表,说道:“吃完午饭。人员已经全部组织好了,我和你们一起下去。”


  那位老首长这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站起来说:“我再强调一遍,时间已经不够了,下去以后不管找不找得到其它几个人,最详细的照片和所有的东西都争取拿上来,我只给你们48个小时。”


  秦卫国的头都要大了,两天?不说其中显而易见的危险,一座完整的汉代古墓怎么可能在48个小时内完成清理,这简直是破坏性的抢掠,甚至比盗墓贼的扫荡还要快。马教授和赵平也都吃惊地望向那位首长。


  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第一,这是命令。第二,请你们大家一定要相信我,48个小时已经是极致,真的没有时间了!”说罢,站起身来快步走出了帐篷。路过秦卫国的时候,秦卫国发现首长的眼圈竟然犯着激动而微红了起来。


  考古现场就在这座帐篷后面光秃秃的土山坡上,这座小土山的模样看上去有点惨,地表下的深层土也被翻了上来,看上去象是被刚刚轰炸过一样。除了他们四个人,还有八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和临时调来的两名部队机关干事,队伍集结完毕,秦卫国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是下午的一点三十分,然后说道:“走吧。”
  墓道是从中间部分坍塌的,堵塞住墓道的青砖早已经被清理干净,大马力的通风设备正在不停地向里面吹送着空气。

  古墓里潜在的危险,大多是陷阱流沙毒气等等当初墓主人建造之初为了防备盗墓采取的措施,对于这些秦卫国见的比较多,可这座古墓当有人第一次下去时却并没有触发什么,直到第二次下到现场,准备开棺和清理陪葬品时才发生了意外,这也说明最起码在古墓前半部分的墓道和甬道,他们暂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尽管如此,他还是加了小心,带领众人沿着墓道向深处缓缓走去。


  这条墓道很长而且足够宽阔,倾斜着向下,两个人可以并排行走,只单纯的看墓道的规模,秦卫国基本认为是两汉时期。到了两晋南北朝,战局纷乱民不聊生,古墓的形制通常开始简陋。但也不能轻易下结论,在南方一些地方政权,往往在两晋时期战乱中独善其身,沿袭汉代的高规格墓葬制度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前面两扇石制的墓门破碎成几块倒向前方,马教授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是对学术研究和文物保护有着洁癖的人,每看到一丁点的破坏都会心痛不已,这墓门明显是被人刚炸开的,马教授忍不住暗暗摇头痛惜。


  踏进甬道,秦卫国暗暗赞叹了一声,这甬道宽大的出奇,十几个人前后走在里面都不觉得如何促狭。一名战士打着高亮度的照明灯将前方照的雪亮,这是用大号蓄电池和高瓦数的直流照明灯临时拼凑出来的,灯光下,只见四周多彩绚烂的壁画熠熠生辉,按照常理这里面通常包括绘有墓主人一生历程的叙事内容,对于认定墓主人的身份和判断年代等等具有重大的价值,秦卫国让两名专门负责摄影的干事按顺序逐一照下来。


  让秦卫国感到欣慰的是,这一次的摄影记录用的全部都是珍贵的进口彩色胶卷,这样可以保证照片能够真实反应壁画的原貌。
  4、尸虫


  甬道中最后一幅壁画引起了众人的注目,正是最早他们都看过的那张照片里各种各样的符号,马教授此时断定这是一种古代的文字,秦卫国说道:“从这里的篇幅和反应出来的多种不同符号来看,这是一种独特的文字,而且发展的很成熟,这一篇虽然我们可能永远也破解不了它的意思,但绝对是有重大历史价值的。”马教授一边听着,一边紧蹙了眉头想着什么。


  此时赵平也走到了二人跟前,几乎把眼睛都贴在了壁画上,忽然说道:“这一篇文字好象是镶嵌在墙上的,你们看。”说着他用手指向壁画的边缘。


  秦卫国和马教授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了这一幅和其它壁画的不同之处,其它的壁画都是画在用于垒砌甬道的墙砖上,这一幅却是一种石质的材料,是把一整块石板镶在了甬道的墙壁上,秦卫国的反应是石板从别的什么地方取来,墓主人不知什么原因把这篇不知所云的古老文字石板镶在了自己的墓中。这同时也意味着这篇古老文字的年代一定是早于墓主人年代的。


  甬道内的壁画已经都被重新照了下来,虽然耗时费工,不过这一次比第一支考古队的照片一定详实了许多。


  下一步就应该进入到古墓的前室了,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周永忠却喊住了正要举步的秦卫国。


  周永忠此时找来了一名战士,看上去精干强悍,然后让他和自己一起先进入前室探路,等到确认了没有危险再让几个人进去,秦卫国犹豫了一下,看着周永忠十分坚持,只好点了点头。


  秦卫国站在甬道,看着周永忠两人闪动着手电光走向深处。时间开始变的难熬,每一秒钟的延续都让秦卫国坐立不安,前室方向仍然没有什么声音传来。终于,大约三四分钟以后,估摸着已经大致转了一圈的周永忠喊道:“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都进来吧。”甬道内的气氛抖然间轻松了下来。
  当高亮度的照明灯一进到前室内,这间墓室一片明亮,周永忠正拿着手电照向前室的一个角落,秦卫国松了一口气。


  秦卫国几个人都曾经看过上一次的现场照片,知道这间前室的左右两边分别有两间耳室。现在粗略地看去,随葬品并不是很多,凌乱的放置在前室和左右耳室的各个角落里,幸运的是,这里并没有积水。


  前室的墙壁上依旧是色彩艳丽的壁画,他们没有时间一点点的研究解读,只能让随行的部队干事一张张照下来,等待回到北京以后组织专家一起研究。秦卫国在前室转了一大圈,再没有发现那种古老的未知文字。对于考古工作者来说,最让他们兴奋的不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玉器,而是发现前人没有认知的东西,这对于解秘历史甚至重塑历史都有着重大的意义。


  马教授和赵平也在四处清理查看着,每个人都期待多发现一些这种文字,发现的越多,对于解开这些文字的秘密越有帮助。就在这时,秦卫国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嗡嗡”声。


  他的头皮不由得一阵发麻,封闭再好的古墓也无法保证没有虫蚁鼠蛇之类的东西,可毕竟前一队人员悉数失踪,现在任何的风吹草动都难免会让人惊心。


  保持了镇定,秦卫国拿起手电筒循声找去,恰好看见一只黑色的昆虫飞舞着落在了前室角落里的一个陶罐上。


  走到近前仔细一看,“尸虫?”秦卫国惊奇地暗道一声,这种黑色的昆虫他只在一座西夏的皇族古墓里见过,事后参与研讨的一位生物学家分析出了原委,母虫把卵产在尸体上,卵通过吸取寄生尸体上的营养,发育为幼虫结蛹,然后进入一种假死的冬眠状态,基本上不再需要养分,一旦空气流通供氧量变得充足,就会立刻破茧而出变为成虫,重新活跃起来。至于这种尸虫是如何进入到寄主体内,是死亡以后的人为故意植入,还是母虫本来就躲避在棺木中伺机寄生,成了待解之谜。
  据说这种尸虫并非墓穴里独有,在外界它们仍然依靠这种寻找动物尸体为寄主的独特方式生存,只不过外界没有如此封闭的环境,能够让它们得以沉睡千年。


  也许受到了手电光的骚扰,几只尸虫在陶罐里外爬来爬去,秦卫国大声说道:“大家不要紧张,这种昆虫我见过,对人没有攻击性。”这种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昆虫虽然让人感觉恶心无比,按照秦卫国的认知,它们的确没有什么攻击性。


  不过他还是皱起了眉头,这种尸虫的出现,很可能代表着封闭的主棺已经被打开,寄居在古尸上以冬眠形式存在的蛹变成了会飞的成虫,否则,无论如何这些尸虫也不会生存这么多年。


  秦卫国向通往主室的漆黑甬道看了一眼,对周永忠说道:“咱们是不是应该把随葬品先拿上去,然后再考虑进入主室。”周永忠明白他的意思,主室中可能有未知的危险,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么做最起码可以保住现在的成果。


  一起进来的战士带了几只木箱,周永忠吩咐着他们务必小心,准备装箱,秦卫国让马教授带着赵平检索各处的随葬品,既然时间紧急,位置的记录和物品的编号都不要做了,考古铲考古刷之类费时耗工的步骤能省就省,大略地拍几张显示这些随葬品位置的照片,其它一概等到回去了再说。


  马教授看上去满脸的不满意,却没多说什么,主持发掘的军方既然如此强调时间的紧迫,也只好如此了。


  一行人都各自忙碌了起来,古墓里不能进来太多的人,那些出土文物可能非常脆弱,只能由他们三个动手,一件件地向木箱里装,装满就让战士们小心地送到地面上,外面自然有人接应。马教授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不就是盗墓吗?”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间也在流逝,现在是下午的五点多钟了,前室和左右的耳室陪葬品本来就不多,看着工作该完成的差不多都完成了,秦卫国对周永忠说:“下一步就是主室了,时间这么紧,我想我们还是不要上去休息了,尽快清理主墓室。”


  周永忠凝重地点点头,主墓室中存放着主棺,历来是墓主人修建时防范可能的盗墓者的重中之重,那里很可能是上一批考古队中了机关陷阱至今不知去向的原因。


  这一次周永忠招呼了两名战士和他一起先进去,马教授建议让一名战士点燃了提前准备好的火把,到这里古墓已经进入地下很深,事情紧急他们手头并没有测试空气含氧量的设备,只能通过观察火把的燃烧状态以防备氧气不足。


  秦卫国按照以往的经验,除了告诫千万不要用手摸扶着墙壁,还提醒他们注意脚下,不要踩中了翻板之类的陷阱,进了主室先不要忙着探路,等着他们一起进去观察一下再说。周永忠三人低头看着脚下慢慢踏进了甬道,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过了好一会儿,周永忠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秦卫国略微放松了一下焦急紧张的心情,领着众人踏进了甬道。


  这条联结前室和主室的甬道并不象通向外界的甬道墓道那么长,拱形的甬道两侧和头顶都是裸露的青砖,没有了壁画和各种粉饰,秦卫国要求众人踩着在灰尘上留下的脚印走,以免误中脚下的机关。
  5、错乱的墓室


  没有什么问题。


  带领着这一队人,秦卫国第一个踏进主室,门口周永忠三人正站在那里。他随即招呼着拿照明灯的战士先进来,这临时拼凑的照明灯虽然笨重,但亮度和使用时间真是没的说,面积大约七八十平方米的主室内立刻明亮起来。


  秦卫国上下左右环视了一周,越看越是疑惑重重,这种直接的观感严重扭曲了他对古墓结构的认识,甚至带给他一种不正常的诡异感。这种诡异感不是你半夜开门撞见鬼那种恐惧,而是好象你照照镜子却忽然发现里面的人变得无比陌生。


  只见这主室基本呈圆形,稍微有些不规则,没有侧室也只有一具主棺,这或许说明墓主人没有妻妾,这在汉晋时期的古墓中极其罕见,哪有如此身份却没有妻妾的道理?更加扰乱秦卫国正常认知的,是整个的地面呈锅底形状逐渐向下,主室顶部却没有了拱形券顶完全是平的,这是什么古怪的丧葬形式?


  棺床设置在主室正中,也就是锅底形的最中心深处,上面坐落着一具精美的石棺。平平的主室顶部画满了带有各种装饰纹的彩绘,没有梁柱的支撑,实在想不出古人是怎么做到的。秦卫国看了马教授一眼,马教授也正惊讶地看着他,这种构造简直是闻所未闻,彻底颠覆了他们脑中已有的古墓概念。


  秦卫国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让大家都不要乱走动,然后站在门口仔细审视着。中间的石棺就是他们在先前照片中看见的那个石棺,不过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隙,秦卫国心中又是一惊,果然主棺已经被动过了,难道这机关是连接在棺盖上的?


  除了石质棺盖留下的那条缝隙,至今也没有发现上一支考古队留下来的任何痕迹,假使他们已经遇难了,也肯定不会在主室这里,秦卫国暗暗心想。如果开棺以后一种弩箭式的机关将他们射死,或者毒气将人毒死,尸体一定会留在这里,如果是一种在地面设置的翻板结构将人陷于地下更不可能,那样翻动过的地面即使回了位,一眼也能看出来。


  想到这里,秦卫国几乎断定上一支考古队的意外发生在后室,那里是整个墓的终点,在考古中没有主室重要,但经常发现非常重要的随葬品,甚至有些墓主人将最重要最喜爱的东西并不放进主棺内,而是放在后室。带回来的照片中,也没有记录后室,他们显然是前天上午的工作十分匆忙,只是大体拍了一些照片,连后室也没来得及进入,一切事情都发生在当天的下午。
  虽然说古墓的机关大多是一次性的,但秦卫国可不敢冒这个险,他让众人呆在原地,自己拿了一支提前准备好的长木棍,一边敲击着地面,一边向下朝那具主棺走去,周永忠反应了过来,也照着秦卫国的做法向前边探边走,其它人也要跟着,都让周永忠阻了回去。


  七八十平方米的主室并不算大,可这种劳心费神,让人提心吊胆的细活儿还是让两个人大汗淋漓,差不多转了一大圈,秦卫国确定没有什么危险,才让众人分散开来,清理寻找有价值的东西,两名部队的干事也开始四处拍照。


  “这里。”马教授率先发现了问题,在主室的左侧,一大片那种古老的文字符号再次出现在墙壁上,秦卫国立刻赶了过去,马教授此时正眯了双眼,用手电光照明一寸寸地看着,忽然说道:“天啊,这是两层壁画,上面的那一层剥落了,露出了里面的这些文字。”


  秦卫国吃惊的跟随着马教授的目光看去,果然发现了彩绘壁画和文字的交接处明显的分层,彩绘壁画在上层,压盖住了文字,大概修建时用薄薄的一层胶泥状东西抹在外层,等到彻底干了再画上彩绘,因此这么多年过后,外层的壁画一块块干裂脱落以后,就露出了里面的文字。


  秦卫国找了一处空白的地方用手指摸去,明显是一种沉积岩质冰硬的触感,再抬头一看,里层露出的一大片不规则形状的文字都是写在一整块石壁上,这难道是说,这个主墓室原本是一个写满了这种文字的石制洞穴改建成的?秦卫国不禁轻轻地惊呼了一声:“这怎么可能?”
  石制墓穴并不稀奇,武则天的乾陵就完全在一座石山中抠掏出来,古今盗墓贼大小规模的盗掘都无法进入到其中,可是这种前半部分用土砖结构,后半部利用石洞做主室,简直超越了考古工作者的想象范围。


  听到秦卫国的惊呼声,周永忠和赵平都围拢了过来,秦卫国这时脑子中已经大致反应出了一种猜想。他对众人说道:“这个石洞是早于墓主人时期的,我猜测真正的顺序是这样,墓主人发现了这个带有文字符号的石洞,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将自己的墓穴选在这里,然后这个古墓的一切设计建造都围绕着这个石洞进行,按照汉晋时期的形制,向外堆砌大量的泥土,在堆砌的土层里修建前室和耳室,甬道墓门等等。”


  马教授点了点头,说道:“这种解释说的过去,这间写满文字符号的石洞我个人认为是完全天然的石洞,洞壁上看不到人工刻凿的任何痕迹,文字是用一种不褪色的颜料写成的,从前面那一块镶嵌在壁画上的文字石板,到这里满篇的文字,按照那个时期将心爱之物陪葬伴葬的习俗,墓主人……怎么说呢,除了诸侯王室之类的显贵身份,也许还是那个时代古文字的研究专家吧。”说到这里,马教授不仅笑了一下,谁都知道,他本人就是个大名鼎鼎的古文字专家,没想到这里遇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同行。


  从进到这个古墓开始,一件件秦卫国始料未及的古迹遗存就不断地刷新他的定式思维,这座古墓隐藏了太多的秘密,想到这里,秦卫国开始暗暗抱怨起只有48小时的掠夺式发掘。


  这实在是无法理解,简直就是要将这里毁掉,秦卫国参加过一次抢救性发掘,那是一次大型水电站的建设工地,因为发现古墓时已经快到了水库的贮水期,而古墓将淹没在水下,十天时间十几个人夜以继日地工作,在被迫停工时仍然为那些抢救不出来,不得不被淹没的古墓壁画和巨大的石制棺椁而心痛不已。


  他转过头来对周永忠说道:“我希望延长这次考古作业的时间,现在真的是一种极特殊情况,不说潜在的危险和那种表述了日期神秘文字的秘密,仅这种古墓整体的形制都完全是颠覆性的。给我们时间,这将是一次轰动世界的发现。希望军方认真考虑我作为此次考古队长的建议。”


  马教授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期待,赵平也使劲地点着头,对秦卫国这个建议表示十分的赞同。
  周永忠脸色此时很难看,缓缓地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时间只有不到48个小时,一分钟也不能拖延,如果因为时间仓促的原因破坏了古墓,这个责任我全权来负。”


  马教授这时忍不住说道:“不是责任的问题,你也完全明白这座古墓里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不仅仅是历史的重写,那种文字我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它有不寻常之处。神秘的二进制代码,更是毫无头绪。就这么放弃甚至毁掉这座古墓,对历史简直是践踏。”


  周永忠豁地站了起来,声音变得有些激动,说道:“你们不要再争执了,我也算个历史爱好者,当然明白这古墓的价值,可是……你们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在哪里?”
  6、时间紧迫的现场


  三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周永忠接着说道:“本来打算回去以后再告诉你们,看来现在不说不行了。这里不是中国,我们正在越南境内,这里是战场,你们明白吗?”


  秦卫国几个半晌也没回过神来,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正是对越自卫反击的战争期间,他们这是在越南前线?周永忠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示意让跟着的战士回避一下,然后说:“全军几天前已经开始组织撤退,我们这里是最后一批,每拖延一个小时,你们知道掩护撤退的部队会有多少伤亡,整支部队会担多大的风险,这个责任谁来负?”


  众人都沉寂了下来。秦卫国想起下到古墓以前,那位部队首长微红的眼圈,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古墓里的每一分钟都是他手下将士们拼着命换来的。


  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点,周永忠顿时感觉有些后悔,一时的激动,把这么大压力抛给他们几个考古工作者很有些不妥,他拿出了烟递向秦卫国他们,本来这在考古工地里是绝不允许的。


  秦卫国和赵平接过了烟,马教授摇了摇头,周永忠划了一根火柴分别点着了,心想有些事情早晚还是要说的,于是尽量和缓了语气说道:“这座古墓位于一个高地上,敌我双方半个月前曾在这里展开过激战,几经争夺,炮火多次覆盖,等我们最终占领了这处高地,被炸塌的墓道已经露出了地表,所以就有了第一次的考古发掘,你们都知道这种大型的墓葬是具有极大研究价值的,最初的设想是用两天的时间拿到影像资料,然后将古墓全部重新封存,毕竟我们不是盗墓贼。”


  秦卫国点了点头,他明白孰重孰轻,和分分秒秒都在流血牺牲的战争相比,文物保护根本不算什么事,能做到将古墓封存恐怕是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了。况且虽说这种形式是典型的中国式墓葬文化,但这里终究是越南,想到这里,秦卫国不由得苦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国。


  周永忠这时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第一支考古队是临时拼凑的,从云南边境的州考古所里调来了两位同志,配合着我们的人。紧接着中午的分析发现了奇怪的二进制代码,如果真的是日期,你们也知道这种考古发现将具有怎样的颠覆性,所以我们制定了严格的保密计划,然后临时决定,下午开棺。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当天晚上我们把情况上报到高层,高层的指示在昨天也很快地下达,将我们这支集团军撤退的时间延后两天,同时等待你们这支考古队。”
  秦卫国这时才算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一种临危受命的使命感让他热血沸腾,压力和动力同时陡增,他就地按灭了手中的烟头,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古墓中的一砖一瓦秦卫国都爱若性命。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我会努力争取将时间再缩短几个小时,”然后喊了一声:“准备开棺。”


  此时的秦卫国已经全然不顾危险了,他控制着自己的头脑不要过于发热,吩咐将整个队伍分为两部分,让其中一个专职摄影的部队干事,带上一名战士将主室内所有的壁画全部清晰无误的照下来,另一个跟随他们全程记录开棺过程,然后剩余的其它人立刻开始准备撬杠绳索等等开棺的工具。


  秦卫国第一个走到石棺旁,这石棺看上去厚重坚实,前一支考古队既然能够挪动,他们人手更多,一定能把棺盖整体抬下来,到时候墓主人的身份或者将在随身葬品的文字资料中真相大白。


  一切就绪了,秦卫国脱掉手套,用手上下仔细摸索着石棺盖,没发现有什么机关,随后让众人用绳索套在石棺盖的两端,前后一齐发力,石棺盖被抬了起来。


  照明灯的光束照在石棺上,明亮的光让人感觉不到阴森诡异,随着前后几个人的缓缓向前挪动,石棺的内部一点点显露了出来。


  “尸虫!”赵平第一个叫道。石棺内除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尸虫什么也看不清,尸虫的出现也在秦卫国的预料之中,他喊了一声,“不要慌,抬棺盖的继续向前。”


  抬棺盖的四个人负重咬牙坚持着向前走,石棺内部整个都露了出来,灯光下尸虫扑天盖地的飞起来,看上去的确并不扑向周围的人。众人向后退去,马教授却和一名战士同时“哎哟”了一声。秦卫国转头一看,只见马教授捂着脖子,好象遭到了尸虫的攻击。“马教授,”秦卫国喊了一声,马教授此时却一摆手,示意没多大关系,让他继续指挥着开棺。
  等到棺盖平稳地放在了地上,秦卫国没看一眼主棺,就转向马教授有些急切地问道:“您的伤势怎么样?”马教授缓缓放开了手,手中握着两只尸虫,笑道:“没事儿,被咬了一下。”


  秦卫国一看,马教授的脖子只是有些红肿,伤口出了一点血,略微放心,让随行的战士过后简单处理一下,防止感染。另一名同时被咬到的战士连红肿也没有,看来只是被飞起的尸虫擦碰了一下。


  随着尸虫渐渐四散飞去,众人都向着石棺内定睛看去,什么古尸骷髅,考古工作见的多了,根本就没有害怕一说,秦卫国甚至设想过前一支考古队员会遇难在这里。但是众人瞪大了眼睛看去,石棺内却是空无一物。也就是说,除了那一大群引人厌恶的尸虫,石棺里什么也没有。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地楞在那里,开棺是考古工作中最重要的一个流程,预示着墓主人身份生平等等古墓里所有的秘密大半将在这里揭晓,可完全的空棺是怎么也想不到的,即使盗墓贼光顾过,也不可能将棺内扫荡的一干二净,连一点尘土都不剩。


  “是不是墓主人修好了墓却出了什么岔,没有下葬在这里?”赵平猜测道。“很有可能,但是前室和左右耳室的陪葬品又没法解释。”马教授说。


  秦卫国知道,自己遇到了生平最棘手的难题,不仅是潜在的危险,神秘的二进制代码,现在连墓主的棺也出了问题,旋即一想,用手向石棺内摸去。


  仔细地搜了一遍,石棺内既没什么夹层,下面也没有暗道,秦卫国知道有一种防盗的措施是一旦棺盖被打开,机关触发,墓主人的尸体就会翻到下一层稳秘的墓室中去,
  可现在看来全都不对,这石棺没有特别的机关。


  这样一来就只能用墓主人花了大量心血修砌设计的古墓,却因为意外没有下葬在这里来解释了。


  时间紧迫,秦卫国不能去做过多的分析,现在最重要的是寻找二进制代码含义的线索和上一支考古队的下落,本来想通过开启主棺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现在都没法实现了。他深深呼吸了几口,借以稳定情绪,然后对周永忠说道:“主室的壁画全部记录下来以后就进后室吧,主室到了现在,可能没有进行下去的意义了。”


  周永忠点点头,让两名干事加快了照相的节奏,这工作繁琐而枯燥,又需要特别的细心,不能出现遗漏。秦卫国三人也随即走到一旁,研究起周围的壁画被再次发现的二进制代码,上次的几张黑白照片中照下的就是这一块,其它前后左右的部分都被上层的彩绘覆盖着,秦卫国宁愿相信这日期纯粹是巧合,否则他关于历史的整个信念都要崩溃了。
  7、隐藏的玄机


  直到现有的壁画全部被照了下来,周永忠低头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一想众人这时都没有吃饭,便说:“要不咱们上去,吃了饭抓紧睡几小时,看看明天一大早再进来?”所有人都摇了摇头,战争在持续,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流血,这时候睡觉是太奢侈的行为了。


  周永忠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那这些壁画下面覆盖的未知文字可怎么办?”秦卫国还没反应过来,马教授却大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颤抖:“还是把这全都封存起来吧。”秦卫国瞬间明白了周永忠想做什么,那些覆盖在外层的壁画挡住了里层绝大多数的文字,周永忠是想把整个外层的壁画全都破坏掉,露出更关键的里层。


  周永忠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无奈,说:“高层的意思是必须拿到所有未知文字的影像,马教授您也明白这种古文字得到的越多,篇幅越大,就越有利于破译解读,上一次的考古队时间紧,没有发现这是一层盖着另一层,现在既然知道了,你们看……”


  秦卫国心里明白,高层延长了撤退的时间,不惜部队伤亡地给了他们48个小时,不是因为这座古墓的历史价值,而是那种足以改变现代人观念的二进制代码,毫无疑问,包含了二进制代码的未知文字才是真正的原因,至于让他们按步就班地清理甬道、开棺,不过是希望多发现与这种文字相关的信息。


  秦卫国颤抖了声音,只说了一个字:“好。”索性坐在地下,闭上了双眼,把墓葬的壁画全部破坏,这是盗墓贼也做不出来的事啊。考古学家?他甚至心中萌生了退意,永远不打算再干他热爱的这一行了。马教授一言不发地向那些精美的壁画走去,心想如果给他时间,他一定会想到办法,将外层壁画完整的剥离并且保留下来,可是这时间,原来可以宝贵到这种程度。


  一声长长的叹息,马教授颤颤巍巍地走向来时的甬道,秦卫国看着老师似乎转瞬之间佝偻苍老了的背影,心如刀绞一般。


  破坏工作开始了,这些壁画的年份很长,当年又仅仅只用一层胶泥抹在光滑的洞壁上,用木棍轻轻一敲就一块块脱离下来摔得粉碎。秦卫国不打算躲起来,也不敢去看,只是抬头愣愣地瞅向墓顶。
  心乱如麻的秦卫国此时忽然间模模糊糊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努力将古壁画正在被破坏的心痛感压制住,疑问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


  如果都是用一层泥覆盖着,那么主室顶部的彩绘怎么没有一点剥落完好无损?主室的顶部难道有什么玄机?


  秦卫国突然明白自己一直处于激动和亢奋之中,因而忽略了很多细节。这整个主室完全不按传统的形制,拱形的券顶和平整的地面是体现古人天圆地方的理念,这个主室怎么倒置了过来?如果这原本是一个天然的石洞,顶部怎么可能这么平整?不对,完全不对。


  从进到古墓开始,未知的危险和外界的压力一直让秦卫国没有时间专注于思考,这一瞬间他头脑变得清明了许多。


  这难道是说主室的顶部有夹层?秦卫国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石棺是空的并不见得说明墓主人没有葬在这里,可能代表了那只是一具伪棺,那墓主人的棺究竟置于何处?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秦卫国的头脑中出现。难道这是一个上下颠倒了的墓室,头顶才是主棺的存放地,脚下的锅底形是放反了的拱形券顶,这是一种从没见过的独特葬制?


  他差一点蹦了起来,高喊一声:“先等等。”看着沉稳有余的秦卫国这么大反应,周永忠吓了一跳,心说这是被刺激的快疯了吧,秦卫国也立刻查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转念一想,即便主棺真的放在头顶,这些珍贵的壁画也难逃被毁的命运,叹了口气,说了一声:“没事”,走向甬道喊住了马教授。


  马教授的情绪依旧十分激动,说了半天他才弄明白秦卫国要表达什么,不过这倒冲淡了马教授的难过,秦卫国故意拖延了一会儿,估计那些壁画被毁坏的差不多了,才和马教授一起回到了主室中。


  周永忠正在指挥着把墙壁上的文字照下来,不断地强调哪怕一厘米的空白之处也不能遗漏。秦卫国把他也喊到一起,然后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周永忠愣了一下,深思良久,说道:“这种墓葬形式你们以前遇到过吗?”


  秦卫国正要摇头,马教授指着墓顶说:“如果真是如此,这就是一种倒悬葬的形制,以天为地,以地为天,我虽然从来没见过,却知道在广西云南一带少数民族政权有类似这种葬制,在墓室的高处使用悬棺,代表了主人居所的墓室之中,天和地是翻转过来的,在解释上他们认为人死以后阴阳颠倒。以这古墓前半段来看,如果主棺真的在顶部,这应该是典型的中原式汉晋墓葬结构和信仰导致的倒悬葬形式相结合。这种推测假如成立,眼前这具石棺是故意放的烟幕,是空棺的也就说的过去了。”
  周永忠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墓顶,让两名战士回到地面去取长梯,然后说道:“我看还是先易后难,先查后室,然后再看看这墓顶是不是藏着主棺。后室可能很危险,等会儿还是我先进去探路,就不用争了。”


  周永忠随后让他们几个先上去吃饭,用胶卷详细记录眼前主室的洞壁文字需要挺长一段时间。秦卫国几个人都不肯,周永忠只好再让几个战士上去拿了饭菜,长梯也取了回来放在一旁。


  三个人席地坐下,边吃饭边讨论着,马教授说:“卫国,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从开始进来到现在所有的壁画,没有一幅是反应墓主生平的。”


  秦卫国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说道:“都是想象中一些阴间冥界的场景,和中原地区墓葬中的冥界壁画风格倒是完全一致,但正常应该有的叙事部分的确是一幅也没有看到。”


  马教授“嗯”了一声,说:“这很不正常。西南地区的墓室壁画我也见识过不少,反倒是正常的叙事成份比中原地区还要多。我在想,是不是古墓的修建者只知道墓主人有研究古文字的兴趣,却一点也不知道墓主人的生平。”秦卫国一惊,问道:“您是说这古墓里的壁画是在墓主人没死以前就全部完工的,所以只有想象的冥界场面,却没有墓主人生平的业绩?”


  马教授点了一下头,紧接着又摇了摇,说:“我也说不好,但壁画中一点儿反应墓主人生平的叙事题材也没有,是我从来没有听闻过的。如果壁画作于墓主人死之前,那最起码前半生的辉煌也应该描绘一下。”


  古墓壁画中叙事部分往往占了很大的篇幅,这对于研究墓主人身份和他所处时代的历史非常重要,而叙事壁画和墓志铭一样,对于墓主人生平通常有很大吹嘘的成份,甚至无中生有胡编乱造式的夸耀。但是这些,眼前古墓中统统没有。琢磨到此处,秦卫国非常不解,除非真的象马教授说的那样,古墓的整体设计建造者完全不知道墓主人是谁,连吹嘘都无从吹起。


  这一切恐怕只能期待墓顶主棺的猜测成立,争取开棺以后揭开秘密了。


  现在三个人才有一些空闲聊了聊,秦卫国这时知道赵平是马教授带的学生,本来没打算让他来,正好一起在湖南某个考古现场下工地,马教授又比较中意这个学生,就建议上级一起将他带了过来。


  随后秦卫国终于弄明白这一次为什么选中了他,原来马教授做为国内首屈一指的古文字专家,这次直接被指定参与,而马教授还没有摘牌的右派身份不能成为考古队里负责专业方面的一把手,马教授就向上级推荐了出身清白,口碑又极好的秦卫国,这一切都是政治挂帅的产物。


  周永忠听到他们聊起这些,心想早晚都能知道,这几个人看上去又挺可靠,也就没有阻止。


  吃完了饭,马教授独自一个人蹲在主室的墙壁边,皱起眉头仔细地看那些里层刚刚露出来的文字,嘴里不知说着什么,手里有时还比划着写,秦卫国心想,马教授大概已经从主室壁画被毁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就凑过去请教他关于这种类型的文字如何着手解读的问题,也算分散一下马教授的注意力,马教授却有一搭无一搭地回答着,看来完全沉浸在这种古文字的分析当中。
  8、文字破解


  赵平人虽然年轻,脑袋却很机灵,眼睛又好,站在主室中间向上看着顶部的壁画,虽然有些暗,还是发现了问题,他说道:“顶部这些彩绘的中间部分,怎么好象都是汉晋时期只有棺椁上才用的那种云纹?”


  马教授和秦卫国被赵平的话打断,也抬头向上看去,虽然看不太真切,不过那种云纹式样比较明显,模模糊糊的能辨认出来,秦卫国“嗯”了一声,说:“看来这顶部整体真的有可能被当做了椁室,如果在顶部发现了主棺,这也说明了这墓里并不是有棺无椁,符合了汉晋时期的高规格葬制。”


  时间已经到了午夜,主室庞大的壁画字符已经全部详实的拍照下来,下一步就是后室了。周永忠的心情难免开始紧张起来,他让两名干事把现有的底片全部拿到上面去交给上级,先保证这一部分最珍贵的文字资料能够保存下来,也算把任务完成了一半。


  半个小时以后,周永忠集合好了所有人员,嘱咐所有的人原地待命,没有他的允许绝对不能进入,然后带着两名战士朝着通往后室黑黝黝的拱门形状通道走了进去。


  惊呼声骤然从后室传来,主室里等待的众人心里不由怦怦地狂跳起来,“出事了,”秦卫国最先反应过来,快步走向后室的通道,却听见周永忠在里面大喊了一声,“不要慌乱,秦卫国三个人先进来。发现上一支考古队了。”秦卫国脚步顿了一下,随后第一个冲到后室里。


  后室的情形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上一支考古队的六个人,确切地说是六具尸体躺倒在地上,众人的手电光照射下,每一具尸体裸露在外的皮肤颜色都是惨绿的,看上去狰狞而诡异。面部器官扭曲,生前一定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众人晃动的手电光下,这些尸体圆睁的双眼带给人无法言明的恐惧感。


  马教授见了这种惨状,突然高喊了一声:“都退出去,是毒,什么东西也别碰。”


  后室通向主室的甬道只有几米长,众人立刻退向了主室,秦卫国摒住了呼吸,等其它人都退了出去,才跟在最后回到了主室。


  主室里每一个人都是脸色煞白,秦卫国经历过几次考古工地的事故,却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几名战士都是经受过前线的生死考验,死亡见的多了却没见过如此惨烈。尽管意识到主室眼下是安全的,但是每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心有余悸。
  赵平身上有些哆嗦,惊惧地看着马教授。马教授愤愤地说道:“是毒。他们中了后室的机关,这个墓主人不在前半部设计机关,却把这样丧尽天良的设置放在了后室,前面让人放松了戒备,摆出了空棺引人去后室给他殉葬,真是狠毒至极。”


  周永忠转向秦卫国问道:“我们应该怎么办?”秦卫国镇定了心神,说:“现在任何人也不能进到后室,不知道这是后室的机关毒气还是在陪葬品表面涂上了毒,古代的制毒不比现在,如果是成份复杂的毒气,你难得知道防毒面具的碳粒吸附管不管用。要是涂在陪葬品的毒,会不会渗透也拿不准。我看多半象是毒气,如果……时间够的话,还是等待空气流通交换以后,再慢慢试探。”


  周永忠低头想了想,问道:“那你的意见是,我们下一步先进顶部的墓室?”


  “嗯,我建议你们先进去的几个人上去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尤其是呼吸道,毒气的可能性现在最大,你们待的时间又相对比较长。还有,我认为应该等到其它工作结束,所有人都撤出去再让做好防护措施的人进去收敛尸体,减少二次伤害的可能性。”


  周永忠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吧,每个人都例行检查一下,包括没进后室的几个,医生就等在外面。现在是……3月14日一点钟,凌晨五点整我们再下来。”秦卫国刚要表示同意,马教授却说道:“我和卫国不上去了,唉,这种研究的机会太难得,时间又不等人,可不敢浪费了。”


  周永忠知道马教授对这些古迹无比的珍惜,心中不禁恻然,说:“那行,就这样吧。”抬头看了头顶,秦卫国知道他的意思,说道:“你放心吧,我们肯定不会私自动墓室的顶部,这是考古工作最基本的纪律了。”


  一行人把工具都暂且放在主室,秦卫国叮嘱周永忠最好再带一盏那种自制的照明灯下来。可毕竟这里是前线,周永忠怕答应不下来,只说尽量试试。赵平也要留下来,马教授却一摆手,让他回去好好休息,早上再说。


  除了这师生两人,所有人都离开了主室。秦卫国微微感觉有些奇怪,似乎马教授有什么话想对自己单独说,看着马教授却还是站在那里盯着墙壁的文字,就走到他身边,马教授冲他微微一笑,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下来陪我吗?”


  秦卫国摇摇头,说:“不知道。不过您既然要研究这些古文字,我在这里陪着也是天经地义。况且这种机会属实难得,就这样上去睡觉我也觉得不妥。”
  马教授神秘地笑了笑,找了一处地方席地坐了下来,秦卫国让他笑的有些发慌,赶忙坐在他旁边,把水壶递向他。马教授没有接过来,而是半仰着头,眼神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过了许久,手向四周一比划,说道:“这种文字我见过。”秦卫国惊讶地“啊”了一声,说:“那您怎么不早说?”


  叹了一口气,马教授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说道:“我父亲也是研究历史的,我的专业算是家传。文革刚开始,我父亲和母亲因为不能忍受红卫兵的羞辱,双双自杀了。”


  马教授说的很平淡,好象在说别人的事,表情上流露出来的也不是痛苦,而是无奈。秦卫国却没想到马教授还有这样辛酸的过往,压制着心中的惊惶,听马教授往下说去。


  马教授的父亲是一位民国时期的历史学家,在史学界名气不小,建国后也一直从事历史方面的研究,他的主攻方向之一是甲骨文,这种中国当前最古老的文字,是现代汉字的起源,可困扰着研究者的是,甲骨文这种成熟的文字,已经发现有四千多个字,它的起源却是一大历史谜题。马教授的父亲搜集整理了很多更早时期的原始刻绘符号,有些和甲骨文很相象,却无法证明这是甲骨文的起源。


  直到抗战结束,一次很偶然的机会,他得到了一块破碎的陶片,陶片上面只有三个形如文字的符号,对于古文字的敏感却让他坚信这和甲骨文一定有必然的联系。


  众所周知,汉字这种象形文字,是先从形象化开始,比如“鱼”就画成鱼的形象,然后是不断抽象化升级的过程,发展到今天,已经没有人能仅仅通过汉字的图案形象来读懂汉字了,给外国人一个“鱼”字看,他能理解成fish才怪。


  这也造成了世人关于汉字进化的概念当中,越古老的文字符号一定越形象,越发展越抽象的定型思路。但马教授的父亲拿到的那块陶片的年代要远早于甲骨文盛行的商代上千年,如果把陶片上字符当成文字来看,所表现出来的形态却比甲骨文更加抽象和成熟,这无从解释。史学界在这种情况下,因为这种字符逆反了正常的由形象到抽象的规律,又仅仅只有三个,通常认为那不是一种文字,出现了类似文字的图案形态只是巧合。
  而马教授的父亲认为不能这样武断,他将自己后半生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种文字的发现和搜集上,并且强迫逐渐长大了的儿子,也就是马教授专攻枯燥的古文字研究。这其中经过了多少艰辛略过不说,他在生命的最后将所有的资料都留给了马教授。


  马教授父亲的遗物中,这种被怀疑是文字的符号搜集了很多,最大的一个篇幅有几十个字符,不同的字符形象大概有一百多个,每一个的年代都明确早于甲骨文。作为研究古文字的马教授一看就知道,这些字符外表虽然各不相同,但书写方式和文字风格十分近似。


  他提出一个大胆而颠覆性的假设,甲骨文不是从原始形象符号进化来的,而是从这种更成熟更抽象的文字退化来的,退化来源于一次文化的断层,也就是一种原本创造了成熟文字的高等级人类文明的覆灭,为了便于大众化的普及或者其它什么原因,这种文字被极少数掌握的人,结合原始刻绘图案重新修正成更形象化的甲骨文形式。


  这个设想无疑会让所有的历史学究惊掉下巴,当马教授把他的设想向某位史学大家提出来的时候,这位已经白了头发和胡子的儒雅老者竟然高喊一声,滚你妈个蛋!


  马教授继承了他父亲倔强的家风,没有被质疑和谩骂击倒,坚持着继续研究,并且暗暗下了一个别人想也不敢想的决心,他要独自解读这种文字。


  随后马教授被下放了到乡下,整整九年。对于别人来说难熬的时光,马教授却借此推掉一切俗务,除了每天的体力劳动就心无旁骛地研究分析。既然认定这种文字和甲骨文的联系,那么对于熟悉甲骨文的马教授就相对容易了一些,他终于在回城的那一年,也就是1977年,大致翻译解读了三十一个字符,并且洋洋洒洒地写了上百万字的分析报告。


  去年马教授将这些报告整理精简成一篇上报上级部门,毫无疑问又一次石沉大海,直到眼前越南古墓字符的发现。
  9、接近秘密的代价


  秦卫国听完这些,倒吸了一口凉气,现在他看向马教授的目光不仅仅是崇拜了,简直惊为天人。一个人能够在一百多个并不完全连贯的字符中寻找和甲骨文的联系规律,解读出三十一个,比甲骨四堂的成就加起来也不遑多让。并且不算研究这些未知文字耗费的时间和精力,马教授其余的古文字研究成果已经足已使他成为行业泰斗。


  秦卫国还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寻求着肯定的答案,问道:“是这种文字吗?”


  马教授点了点头,神情变的凝重起来,回答了他前面的疑问:“因为掌握的文字太少,最早看到的照片中的文字我不能通读,但我当时就意识到这里面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随后让我更惊讶的事情出现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解读出来的三十一个字符当中,有一个字符可以很明确的肯定代表了数字‘1’。上一支考古队将两种交替重复出现的字符做为‘1’和‘0’代入,是一种准确无误的猜想,因为其中一个字符就是那个‘1’。也就是说,那三串字符的确是1和0交替的二进制数码,转成十进制是1979,3,11,按理说即使真的存在能够预知未来的古人,我们现在用的公元纪年体也不是他们所用的,所以是不是代表了当天的日期,这答案我现在真的不敢说出来,这太不可思议。”


  在最早听周永忠说到二进制代码表述了日期的时候,秦卫国甚至极端的想过这是不是什么人预设的阴谋。此时模模糊糊地明白过来,上一支考古队误打误撞的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比汉晋时期还要久远的多,甚至可以推到商代以前史前时期的洞壁文字中,竟然出现了多少年以后这里被重新打开,人类从未发现过的大篇幅古老文字得以重见天日的准确日期。


  至于这个日期用了现代人通用的公元纪年体来记录,是有预知能力的古人故意这样来表述,目的是想要明白无误地告诉现代人,怕产生歧义和曲解吗?


  他这时已经不仅仅是惊讶了,虽然曾经预想过荒诞无比的猜测变成了事实这种可怕的结局,但传统的科学素养却一直告诉他这肯定是巧合,直到现在被马教授有理有据的分析证实,秦卫国的价值观完全动摇了,脑子一阵阵眩晕。


  马教授却没空理会和照顾他的情绪波动,接着说:“这个发现已经不是单纯的历史问题了,不仅能够让现有的科学体系崩溃,甚至重大地影响人类的未来。这个秘密暂时不能和任何人说,我只选择了相信你。”
  秦卫国顿时感觉到,这个他无法面对的秘密已经沉重得要将他压垮了。他从事考古工作以来一直想要解开遇到的所有历史谜题,可真正足以震撼世人的秘密一旦被得知,却没有恍然大悟的愉悦感,反倒生出了逃避的念头。这种秘密不是他能承受起的,压在谁的身上谁都会崩溃。


  等秦卫国从精神恍惚的状态略微缓过一点,马教授已经弓着身子在墙壁前缓缓边走边看了许久,招呼着秦卫国过去。秦卫国每走一步都觉得步履格外地沉重。马教授注意到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可现在仅仅是冰山的一角,也许更重要的事情还要等着我们去发现,还是打起精神来吧。”


  秦卫国表情木然地点着头,马教授指向一处,说道:“这是来到这里以后,我们看到的第一张照片中用二进制表述的日期,也就是1979年3月11日,现在覆盖在上面的汉晋时期壁画已经全都剥落了,你过来看看。”


  当时的照片反应的是一整篇文字中的一段,第一次拍照的时候除了日期,其余部分都被上层的壁画遮盖住了,现在全都显露了出来。秦卫国眼睛虽然在看着,却显然是一头雾水,除了三行数字什么也看不明白。


  马教授这时指向其中一个字符,从古文字由形象到抽象说起,考虑古人不同时期书写工具和书写方式的便利,再由甲骨文逆向倒推,讲了足足有四十分钟,秦卫国大体弄明白这个字符代表的是“死人”或者“尸体”,马教授的这种解读方式让他相信,马教授能够成为古文字专家里的翘楚,所凭借的不仅仅是超乎常人的努力,更是一种天赋,是与生俱来的特殊思维能力。


  马教授很是欣慰自己的学生能够理解到这一步,然后又在地上写了各种表示尸体的象形字符,有的脱胎于原始刻绘图案,有的是苏美尔人的文字,有的是极其罕见的少数民族地区甚至非洲一些部落的字符。但不论如何努力的启发诱导,秦卫国这一次却不得要领,最后马教授说道:“一时半会儿这种解读方式你确实不可能掌握,你记不记得从后室出来以后,当时我说了什么?”


  秦卫国这倒没忘,马教授当时的话他听起来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印象很深,他想了想说道:“您说的是墓主人很歹毒,用这六个人来殉葬。”他当时奇怪的是,马教授用了“殉葬”这个词,这里毕竟是考古现场,出了意外的人命事故也算正常,这与下葬或者祭祀中的杀人殉葬的意思完全不同,毕竟一千五百多年以前的古人,不可能有拿今天的人来殉葬的道理。马教授叹了口气说道:“说了这么半天,这个字符代表的就是‘人殉’,你明白了吗?”
  秦卫国这才恍然,原来“尸体”所体现出的形态与“人殉”的不同,如果把这个字符作为图案,形象化地看,线条中代表了横卧的人那一部分,并不是正常死亡状态,有些蜷缩扭曲。他问道:“这也是您解读出来的三十一个字符中的一个?”马教授“嗯”了一声,然后说道:“这不是重点,你来看看这前后的文字,知道了几个数字和一个‘人殉’,虽然不可能通读,但可以试着猜出大致的意思了。”


  秦卫国有些惶恐,这是典型的现学现卖,硬着头皮看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道:“1979,3,11,除了这三个数字,下面另外还有一个也是二进制的数字,是‘110’,用十进制表示就是6。再就是刚才这个‘人殉’了……,”说到这里,秦卫国不由得睁大了双眼,用惊恐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处文字,说道:“这意思是1979年3月11日,……人殉6人?……我的天啊!”


  这阴森神秘的古墓,在秦卫国这样下了十几年考古工地的考古工作者眼中,本来就象办公室一样安心随意,可此时莫大的恐惧仿佛忽然间窜遍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古人设计好了一场跨越了几千年的殉葬,殉葬的日期和死亡人数与前一支考古队完全吻合,这怎么可能?秦卫国浑身颤栗起来,手中的手电筒也拿捏不住了,“当”地一声掉在地下。


  马教授没有说话,过了良久,等秦卫国缓缓地恢复,低头看了看表,说:“快到五点了,他们就要下来了,这个秘密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说起,等到回去以后,再考虑直接向最高层反应。”


  一连串的刺激让秦卫国觉得自己的智商都受到了影响,想了半天才明白马教授刚才说的话,嘴里嘟囔着:“跟谁也不说,绝对不能说。”马教授看到他的状态,“唉”的一声,其实他自己的思维何尝不是凌乱至极?如果说这古墓是汉晋时期的,就算古人有预知能力,那么远远早于汉晋时期的壁画内藏文字怎么会去提示后期坟墓里发生的现代人殉?
  不管哪个时代的丧葬形式,人殉通常都是在下葬前后发生,为什么会有一千多年后这种古怪的殉葬?


  马教授转念一想,时间如此宝贵,将来即使那些新照的彩色照片能够流到自己手中细细研究,终究比不上现场,现在需要做的不是解惑式的分析。然后对着墙壁,掏出一个小本子写写划划起来。
  10、椁室


  当周永忠众人再次走进墓室,秦卫国算是一大半头脑清醒着回到了现实,所有的疑团唯一留下来的线索,就是进入椁室揭开这个墓主人的身份,这个谜一样的人为什么设计建造了这样一座坟墓,他想要表达和传递什么样的信息?


  一边思索着这些问题,一边整理着混乱的思路,秦卫国出众的心理素质发挥了作用,无论再发生什么,保持镇定和冷静都是首要的。时间这么紧迫,现在最重要的主棺还没有找到,可不是重新修正自己世界观的时候。


  秦卫国不露声色地和众人打了声招呼,注意到周永忠果然派人连夜攒出了一副高亮度的照明灯具,并且又带下来了一架长梯和几副防毒面具。一切都准备就绪,下面就要验证秦卫国主棺在头顶的猜想了。


  两副照明灯强烈的光线向头顶射去,主室顶部的壁画清晰地映入众人的眼中,全部都是没有明确意义的彩绘图纹。秦卫国边看边转了一大圈寻找着疑点,事情很清楚,古墓肯定是用来葬人的,椁室在上方的话,设计者不可能不留下通往椁室的通道。随后他有所发现地指向一处边缘招呼着众人,说:“这个地方的装饰纹和别的地方不同,我先上去看看。”周永忠有些担心,秦卫国摇了摇头,说道:“这一次不能让别人上去,这种存放棺椁的设计非比寻常,你们上去可能会遗漏掉重要的细节。”


  马教授本来一直蹲在一处记录着什么,此时也站了起来,也许蹲的时间有些久了,脸色发白摇晃了几下,一手扶着墙壁,有些气喘地说道:“我跟卫国一起上去。”周永忠这时明确地表示了拒绝,他们正值壮年,而马教授已经是一个老者,并且一宿没睡。马教授却一挥手,坚持着自己的意见:“说到古墓,你们加在一起也没我见识的多,卫国一个人我肯定不放心,其它人又没有经验。”随后叹了一口气,说:“这座古墓如果不让我上去,我会抱憾终生的。”


  周永忠听到马教授这么说,也就不好再阻止。秦卫国让人把长梯架在那一处可疑顶部的下面,爬上去刚好可以够到,用手尝试性地推着,没想到一推之下,那地方竟然象是一个可以活动的翻板,稍一使劲就翻转了进去,这一处的顶部随即露出了一个黑黑的洞口,刚好容得一个人钻进去。


  秦卫国一边喊了一声“小心机关”,一边倒退着从梯子上赶忙下来,众人的心揪了起来,周永忠让大家都靠近那条通向前室的甬道,如果有什么不测,就立刻跑出去。


  时间过了足足有三四分钟,主室里寂静的能够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却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变化。周永忠把目光从上面的洞口移向马教授,本想再劝慰他打消上去的念头,却发现马教授和秦卫国此时都已经戴好了一副防毒面具,等在长梯的下面,眼睛看向了他,只好朝着两人点了点头。
  秦卫国第一个攀爬上去,把上半身钻进了那个洞口,向里面打着手电四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费力地爬了进去,接着返身把马教授也拉到洞口里。周永忠一直悬着心,站在梯子下面朝上喊了一声:“没问题吧?”听秦卫国的声音说道:“没事儿,这里面地方窄,容不下那么多人,先把那个照明灯递上来。”


  这一次秦卫国椁室在顶部的猜想是正确的,他打亮手电的一瞬间,就看到一具巨大的青铜棺材放在这个顶部空间的正中间,这座古墓主室的上面果然大有玄机。他先划着了一根火柴,火苗正常的燃烧着,没有发现缺氧或者其它什么异样。


  随后秦卫国摘下了防毒面具,定睛细细打量起这里,这个顶部暗藏的空间十分低矮,四周的石壁很多条粗大的青铜链,一端联结着青铜棺的底座,另一端牢牢的锲入石壁里,将这间椁室里的青铜棺连带着整座悬挂式顶棚全部的重量都承重在四处坚实的洞壁之上。粗大的青铜链和青铜棺的材质看上去很接近,这么多年过去了,不锈不腐,虽然说不上光亮如新,也仅仅只在表面有些氧化的痕迹。


  整个空间里,用于放置青铜棺材的棺床附近比四周略高,也仅能让人站直了身子,把马教授拉上来以后,拿到了照明灯,两个人弓着身子走向青铜棺。脚下全部都是一块块的石板,拼凑齐整,这主室的顶棚空间设计上独具匠心,类似于现代的钢结构棚顶,尽管用石板垫在下面很重,却巧妙地将这些棚顶的重量都归到青铜棺的底座,最后通过铜链将牵引力导入了洞壁。


  秦卫国此时的疑惑却集中在那个进入洞口的设计,按照正常的程序,墓主人归天以后,送葬的队伍抬着巨大的棺材进入到早就准备好的主墓室,落棺后众人撤出,最后封闭整个墓穴,可是仅容一个人进出的洞口怎么做到将沉重的青铜棺抬进来?这悬挂式的顶棚椁室绝非十天半个月的工程,等到墓主人入棺以后再修砌根本就来不及不说,哪儿有把装着尸体的棺材晾在那里,这边进行复杂的吊顶式椁室?墓没修好主人却已殡天的事情并非没有,那种工程通常前半段细心,墓主人的棺材在外等着,后半段就追求时间而极其粗糙,草草下葬了事。


  想到这里,秦卫国又有了一个猜测,这里是早就准备好了青铜棺,和顶棚一体吊升到现在的位置固定,等到墓主人归天,由别人把他的尸体通过那个狭小的洞口运送进来,放置在棺中。尽管这种安葬方式闻所未闻,可现在只能如此解释了。
  马教授最关心的还是那种未知文字,可这间顶棚椁室却令他大失所望,头上石壁除了砸进青铜链承载重量,光秃秃的连一个笔划也没有。两个人各想各的,绕过一根根手臂粗细的铜链,接近了那具巨大的青铜棺。


  秦卫国先把临时拼凑出来的照明灯找个能照到青铜棺的角度点亮,灯光亮起来,可以看到围绕着青铜棺摆放的许多随葬品,秦卫国和马教授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随葬品大量伴随着出现,这果然才是真正的主棺了。


  鉴于眼前时间紧迫的形势,秦卫国认为应该尽快将这些随葬品装箱带走,马教授没有说话,趴在地下一件件贴近了看着这些随葬品,过了许久,秦卫国却看到马教授脸色有些发白,手也开始哆嗦起来,急忙扶住马教授让他席地坐下,问道:“您怎么了?”


  马教授摇了摇手,示意并没什么大事,却忽然对秦卫国说道:“有烟吗,给我一支。”秦卫国心中万分狐疑,马教授珍惜这些地下的古物如同生命一般,出土古物的鉴定当中有一项就是靠鼻子闻,分辨青铜制品的气味,这种狭小的环境里抽烟无疑会对它们有可能造成伤害,他这是怎么了?


  心里这么想,秦卫国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和火柴,给马教授点上。马教授深吸了一口,说:“别忙着处理这些随葬品,你坐下,也抽一支。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从进到这个古墓开始,尤其刚才发现了未知文字中隐藏的秘密,秦卫国一直处于高度紧张和亢奋的状态,马教授冲他笑了笑,说道:“放心吧,在这里抽烟,墓主人不会怪你的。”秦卫国苦笑着也点上一支烟,头脑开始放松下来,知道马教授下面的话将非常重要。


  马教授看着那具青铜棺,问向秦卫国:“到现在为止,除了这文字,这古墓里还有什么疑点,你说出来我听听。”


  这句话让秦卫国一楞,从开始接触到这些文字所反应出来的神秘信息,他的思路就完全迷失在这里面,至于先前积攒的种种疑问,暂时都忽略了,马教授的问话让他自忖了良久,整理一下凌乱的思绪,然后说道:“疑点太多,有些已经解决了,比如主棺的存放,有些还没弄明白,最大的疑点恐怕要等到开棺,知道墓主人大致是谁,生活在哪个年代以后,再慢慢查资料……”


  马教授此时却打断了他,说:“我是说眼前的疑点,有没有?”
  11、人殉


  秦卫国想了想,说:“最大的问题是人殉。上一支考古队的覆灭不是触动了机关的意外事件,而是殉葬,是……一千多年前设计的阴谋,洞壁上的文字已经明确揭示这一点,到现在为止除了上一支考古队,没有与古墓同时期殉葬的出现,不考虑更早时期这种洞壁文字的神秘预知性,用现代人给一千多年前的墓主人殉葬,这种葬制也太古怪了。”


  马教授点了点头,说:“嗯,这算一个,还有吗?”


  秦卫国说道:“还有很多,比如壁画里没有墓主人的生平,这也明显不合常理,用古墓的修建者也不知道墓主人是谁来解释的话,恐怕太牵强。还有,眼前这个真正的墓室,只有那么窄小的出入口,墓主人是如何下葬的?我的想法是棺椁在墓主人死之前已经放置好了,墓主人死了以后才由别人运送进来安置。”


  马教授忽然笑道:“你说的这些一开了棺,随着墓主人身份和年代的确认,就能够接近答案,你还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疑点,你有没有想过下面石棺里那些尸虫是从哪来的?”


  秦卫国轻轻一拍脑袋,说:“对啊,主棺如果没有打开,那些寄生于古尸上生存的尸虫按理说不应该出现,难道那个空石棺里装的都是尸虫未发育的蛹?”


  马教授点头说道:“对,下面那具石棺是一具伪棺,里面没有古尸,否则尸虫不可能吃的连骨头也不剩,那里面是一千多年前留下的尸虫蛹,第一支考古队挪动了棺盖,那些被封闭的尸虫才重新活跃过来。可这说明了什么?”


  秦卫国仔细地想着,结合以前在西夏古墓中遭遇尸虫后对这种昆虫的分析,说道:“嗯,这种尸虫既然被人装在石棺中,那说明它是由人来豢养的,这样看来,尸虫的寄生一定是人为的行为,可能是一种奇特的葬制。让尸虫把人的肉身吃光,和西藏地区天葬的习俗有相似之处。”说到这里,秦卫国又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他们在那具伪棺中装了这些尸虫蛹做什么。”


  就在此时,下面墓室中忽然轰隆一声巨响,连这里的石壁都跟着颤动了起来,秦卫国还没反应过来,几声凄厉的叫声忽然从下面传来,秦卫国感觉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那种惨到尖厉扭曲至极,仿佛来自十八层地狱里的声音,让他的血好象全都涌到了脑子里,然后轰地炸开。
  下意识地停顿了几秒钟,秦卫国马上用最快的速度弓着腰在青铜链中穿梭,到了那个向下的洞口,趴着向下一看,只见下面主墓室中的人已经七零八落地躺倒在地下一动不动,身后马教授高声叫道:“等等,先不要下去,可能是毒气,危险。”秦卫国一惊之下,连忙先戴上防毒面具,刚要转过身体沿梯子爬回到下面,马教授赶过来,却一把拉住了他,说:“来不及了,那个预言还是发生了。”秦卫国一楞神的功夫,马教授将本来翻在一旁的薄石板死死盖住了向下的洞口,紧紧拽住秦卫国,说道:“如果是毒气,防毒面具恐怕不会管用。”


  心里虽然焦急万分,秦卫国却也知道马教授说的有道理,随即想起了马教授刚刚好象说的“预言”,摘下了防毒面具,急忙问道:“您刚才说的是预言?”马教授脸色煞白的点了点头,说道:“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本来想着验了棺把一些蹊跷分析明白,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我刚才上来之前,正巧看到了另一篇文字,上面写的和我让你看的那篇如出一辙,时间是1979年3月14日,……也就是今天,人殉12,他们……可能都完了。”说罢,马教授仰天长叹一声,十二条原本鲜活的人命就这么倏忽间消逝,让他无法接受现实。


  秦卫国不由得悲愤交加,看向那具青铜棺,如果这墓主人是活人,他甚至立刻就会杀了他。眼见着连古人都觉得残忍无比,汉晋时期已经淘汰的殉葬就发生在周围人的身边,他的忍耐力到了极限,拿起撬杠就朝向青铜棺走去。马教授看他如此冲动,颤抖着高喊了一声:“冷静点!你要报复也找不到对象,现在谁也不知道我们两人还能活多久了。”


  马教授的这句话算是惊醒了他,秦卫国颓然地坐在了地下。马教授和缓了语气说道:“刚才那一声巨响可能是一处隐藏的断龙石落了下来。卫国,我一定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你无论如何也要出去。”秦卫国咬紧了牙,说道:“我拼了命也要把您救出去,地面上的人一定会想办法把断龙石炸开,只要断龙石被炸开,外面的空气一进来,再厉害的毒气也会冲散。”


  马教授却摇了摇头,说:“我刚才的话没有说完,你还记得我被尸虫咬到了吗?我从刚才开始一直感觉不妙,估计尸虫已经把卵产到了我的身体里。”秦卫国大惊失色,说道:“不会的,那种尸虫我以前也遇见过,对活人没有攻击性。”马教授惨然地一笑,说:“我现在不就快成死人了吗?”
  秦卫国赶紧站起身来要查验马教授的伤口,马教授一抬手阻住了他,说道:“你先别管这个,我的感觉也许不对。如果我的感觉正确,你想救也来不及了。”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交到他的手里,接着说道:“这封信你出去以后交到上级部门,这是我看到那些文字的照片以后,在来这里以前写的。另外,我家里的床底下,放着我十几年研究这种文字的心得和手稿,你取出来做个借鉴,破解这种文字意义的重大我不用多说了。”


  勉强着揣好了信,秦卫国刚要说些宽慰的话,马教授却打断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从进到这古墓我就一直有种特殊的感觉,我指的不仅仅是那些预知了日期的二进制代码,这古墓不合理之处众多,没有侧室只有主棺说明墓主人一生没有妻妾,按古墓的形制反应的地位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没有一幅展现墓主人生前经历的叙事性壁画,现在可以解释为古墓的建造者对墓主人的生平毫无了解。还有,一切人的死都不是意外,那是人为的殉葬,唉,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古墓这两天才有人殉。这一切的疑点,直到我刚才看了陪葬品上的字,才开始有些明白了。”


  秦卫国越听越是糊涂,疑惑地问道:“您明白什么了?”马教授指着那具青铜棺,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的这具棺材,仍然是空的。”


  “这……应该不可能吧?”秦卫国随手拿起了地下的一件陪葬品,这件青铜尊明显是汉晋时期仿照先秦的样式打造的,上面的铭文也是模仿古制,铭文秦卫国看得懂,是铸出来的“景升”两个字。秦卫国指着这两个字说道:“马教授您看,这件汉晋时期仿古青铜器上的两个字是景升,这已经说明墓主人的身份了。空棺……不太可能。”


  马教授点了点头,指着地下其它的陪葬品说:“你再来看看,那几件都刻着什么?”秦卫国又捡起几件玉器,注意到每件上面都只刻着“景升”二字,有的用的是汉隶,有的用的是小篆,甚至还有不常用的秦大篆籀文,皱了眉头说:“可以断定这墓主人名字是景升,姓什么还不知道。这里用的文字怎么如此复杂,几乎每一件陪葬品都用了不同的字体。”心里觉得“景升”这两个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马教授没有表态,用手一指那具青铜棺,说道:“来,卫国,咱俩人试试,看能不能把这棺盖推开。”秦卫国心想这巨大的铜棺看上去不知有几吨重,恐怕这棺盖四五个人也推不动,嘴上却答应了一声,他也是满心好奇,马教授不知道凭借什么断定这具青铜棺是空棺,满地的随葬品明明都刻上了名字,这说明墓主人的身份已经很明确了,眼前这一具青铜棺仍然是伪棺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站在青铜棺旁,秦卫国足足花了十几分钟先用手仔细摸过棺盖边缘的每一处地方,直到确认棺盖没有什么隐藏的机关。随后和马教授一起朝一个方向试着推动沉重的棺盖,让人惊讶的是,稍一使劲,青铜棺盖就开始缓缓地朝前滑动,棺盖和棺体之间好象安装着一条滑道,几乎一个人的力气就可以把这个棺盖朝前后的方向顶开。


  秦卫国这时忽然明白了马教授为什么推测这棺盖两个人可以打开,既然进入这间椁室的入口狭窄,安葬墓主人时就不可能运进那个时期大型的工具把青铜棺盖吊起来,只能由一两个裹带着墓主人尸体的送葬人送上来,这棺盖两个人就可以推开岂不是顺理成章,但这种安葬方式的确太奇怪了。
  12、直面死亡的重生


  秦卫国提醒着马教授注意可能扑出来的尸虫,手下加着劲,青铜棺的内部缓缓显露了出来。这一次,马教授的猜测转眼就成了现实,青铜棺内除了几件暂时还看不清的随葬品,果然没有墓主人的踪迹。


  棺盖推开了一大半,两人都停了下来,马教授把手电向棺内照去,秦卫国压抑不住心中的疑问,说道:“这具棺材也是一具伪棺?”


  马教授却是一笑,俯身从棺内拿起一件东西递向秦卫国,说道:“这些刻字的龟甲兽骨很熟悉了吧?嘿嘿,甲骨文做了随棺的陪葬。这不是伪棺,只不过墓主人没有下葬。我可能已经猜出他是谁了,”随后看了看秦卫国,叹了一口气,“卫国,你不知道我名字的表字就是景升吗?”


  秦卫国此时如同遭遇了五雷轰顶一般,瞬间反应过来,马教授的名字叫马远之,字景升,建国以后提倡新文化,这些老规矩慢慢地都不用了,所以马教授的表字景升很少被提起,但秦卫国的确是知道他的这个表字,不过刚才在陪葬品上发现这两个字时,却从未往马教授身上联想过。


  秦卫国木然地嘟囔着:“这是……巧合。叫景升的古人多的是,这是怎么……回事?”使劲地掐了一下自己,确认着不是在做梦。


  马教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以为我愿意接受这宿命吗?我马某人不知何德何能,劳烦了古人用如此高规格的形制,一千五百多年前就给我造好了墓穴。卫国你看,没有妻子却是王侯级别的墓主人,你见过吗?当年古墓壁画的设计者和画工不可能知道我的个人生平,古墓壁画没有叙事题材就一点也不奇怪。”


  “这些随葬品上用了各种各样的古文字,如果不是一个从事古文字研究的学者,倒还真是看不懂,也难得他们在棺内投我所好地放了这些甲骨文。下面那一整间主室的四壁,正是我用毕生精力研究解读的文字。”


  “这种文字一出现在古墓中,……不对,应该是当年写下这些文字的人早就算定了一切,这洞里绘满的文字也有可能记载着我的生平,后来汉晋时期的古人,又以一种将洞壁文字与墓主人伴葬的方式设计打造了主室。唉,我早就应该联想到什么,秦汉以来,中国的古文字学家数不胜数,可除了我还有谁对这些文字有过兴趣?如果这是我命该如此,又何苦搭上十几条人命啊!”


  秦卫国已经彻底震惊了,马教授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砸在心头,让他的呼吸困难起来。古墓当中所有的疑点瞬间都被解开了,汉晋时期人殉已经不多见了,可是不论哪一种葬制的牺牲殉葬也不可能发生在这么多年之后,而只可能发生在墓主人下葬之前,第一次是六人,眼前的第二次是十二人,两次殉葬间隔的时间是三天,秦卫国隐约记得这正符合那个时代的殉葬礼法。
  一千五百多年前的这座古墓设计机关,用现代的人殉葬,却在更久远的洞壁文字上明确提示出来,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埋葬自己身边活生生的马教授?完全倒置的时间顺序让秦卫国的脑子一片混乱。


  “不行,我一定要把您救出去。”秦卫国有拼上这条命的决心,可眼前这些可怕的事实却让他气馁,一切的一切,早在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前就注定了应该如此,面对命运,他的反抗实在是连微弱都算不上。


  马教授摇着头,说道:“尸虫……并不多见,可每一次出现在古尸身上,这古尸的身份都是极高,我最早知道这种尸虫的时候,就怀疑这是一种流传于边疆地区高规格的墓葬形式,却也没想到这能是要命的东西。一切都要结束了,”说到这里,他仰着头想了想,“卫国,你答应我一件事。”


  秦卫国蹲在地上默然不语,马教授缓缓地组织着语言,他感觉到头脑开始恍惚起来,没有不堪的痛苦,只想安安静静地睡过去,可最后的话实在非常重要,他强打起精神,说:“你如果能够出去,立刻向最高层反应,并建议军方炸毁这座墓,这里面的秘密太多,我难以想象这些秘密如果被其它人得到以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我考了一辈子古,没想到真正接触到历史的秘密以后却不得不毁掉它。”


  昏昏沉沉地感觉越来越强烈了,马教授的眼神开始涣散,隐约看到秦卫国点了点头,才苦笑着,努力说了一句:“一生的结局竟然会是这样……”


  ……


  等到地面上的人员重新炸开古墓的通道,已经是第二天,也就是3月15日的凌晨。


  这是一次艰巨的爆破任务。他们不知道地下发生了什么,每一次炸药的用量不敢用的太多,否则墓道整体的坍塌将把所有古墓里幸存的人活埋在里面,可巨大的断龙石厚重无比,炸药的用量太小只能炸出几个坑,完全与事无补。这要求无疑十分精准,多次爆破以后,当断龙石终于被炸开,部队的救援人员都欢呼起来。


  参加过这次救援行动的军人过了许多年以后回忆说,现场的惨状让他们不忍卒睹,至今眼前仿佛仍然能看到那些古墓中的死者扭曲的脸和不甘闭上的双眼。纪律让这些军人即使退役以后也不能说的太多。很多人好奇过这件事,但打听到的消息却是没有一个幸存者。


  秦卫国是被人搀扶着走出了古墓的,当脚坚实地踏在阳光照耀下的外面世界,这对他的意义似乎是一种重生。一切都过去了,一切却又刚刚开始。


  周永忠、赵平和那些中毒倒毙战士的脸一一在他面前浮现,他实在不忍回忆椁室中马教授最后无奈和平静的死去,亲手把马教授的遗体抱进那具等待了太久岁月的青铜棺,棺盖缓缓滑盖上的一瞬,他知道所有的压力都将加在自己身上。


  在接下来发往北京的绝秘电报里,秦卫国没有说明一切,他的措辞含混但足以引起惊动。这封电报一级一级上报到最高层,很少人知道电报的内容,而且被要求立刻忘掉。中午时分,最高层的回电明确无误地让秦卫国秘密返回北京,并且对于古墓最后的处理,命令部队,完全按照秦卫国的一切指示办理,鉴于大部队已经完成撤退,如果秦卫国认为时间不够,可直接由前线指挥部不惜再发动一次战役进行拖延。


  “时间足够了。”秦卫国独自坐在山坡上喃喃着自言自语,手中点燃了一支烟,偶尔吸上一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古墓入口进进出出忙碌的战士,不知是伤感还是怀念。对于第一个尝试着探索那种文字奥义的马教授来说,他的死和这一座规格甚至高于王侯级别的独特古墓,是创造了这种文字并且有着神秘预知能力的古人,对他揭开秘密的报复,还是一次隔绝了数千乃至上万年的致敬?

  爆破时间定在下午的五点整,是由一位师长亲自指挥,秦卫国关于爆破一窃不通,每一个环节的人员都向他们保证炸药的用量会将地下深处的一切炸塌,无法复原。


  秦卫国安静地点着头。


  1979年3月15日22点20分,一队军车离开了越南,回到中国的土地。


  这个时间点做为自卫反击战的结束永久载入了史册。可历史并没有告诉你,最后那一辆被密不透风的草绿色篷布覆盖的军车里,只搭载了一位形容憔悴的乘客。


  秦卫国。
  卷一、牛耳岭疑云


  引子



  我出生在北方的滨海市,准确地说,是距离滨海市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厂区,上世纪七十年代,这里发现了储量可观的铁矿,于是一个庞大的钢铁厂随之兴建,天南海北的人开始聚集。几万直属职工连带上家属,填充并占据了原本山青水绿的山沟。到了八十年代,各种各样地饭店,宾馆的招牌,雨后春笋般竖立在宿舍区和通往外界道路的两侧,沸沸扬扬的人群汇成了熙熙攘攘的市镇,最终成了滨海市的又一个行政区:钢城区。


  有过在独立的大型企业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的社会,家属区医院学校商店饭店,连带网吧歌厅一样不少,这里的孩子只会偶尔去主城感受一下繁华纷乱的世界,其余时间就完全成长在这样一个半封闭的环境里。


  我就在这样一个圈子里,从幼儿园到初中平平淡淡地长大,一直算半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当然除了那次和大头偷窥女澡堂被校长抓住,让老爸打个半死,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以外,我几乎就很完美了。


  大头大号陈远,小时候就又高又壮,是我们家的邻居,他全家从遥远的青海调到我们厂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初二,大头比我大两岁,按他老娘的话说,是一块不长进的料,在原来的地方书就读的不怎么样,家里实在怕他学业跟不上,于是大我两岁的大头就主动降了级,和我成了同班的同学。话说回来,女澡堂事件我实在有点亏,大我两岁的大头眉飞色舞,那时的我什么都没看明白,兴味索然地成了牺牲品。


  整日里跟大头混在一起,虽然只可能对我的学习成绩产生逆推的作用,却另外有一桩天大的好处。大头刚来的时候,其它的半大孩子明显着欺生,钢铁厂子弟不比别处,这里的孩子天生就喜欢用拳头解决一切问题:和他们的父辈一样,“钢铁工人”这四个字好象就代表了这里与外面世界的不同文化,大头来的第一天,就差点儿品尝到这种与众不同的文化。当大头轻松无比的一拳放倒了第一个,又用标准的柔道动作将第二个人高马大的体育生越过头顶扔在地上以后,剩下的几个大眼瞪小眼,没有人再敢轻视他了。


  当然对我来说,从那时起再也没人欺负我了。
  直到我去了城里读高中之前,大头这两年就成了我最好的哥们儿和保镖,我也就难免偶尔成为大头作弊的抄袭对象,彻底失去了老师的信任。


  初中毕业,大头的父亲四处活动,最终一所培养专门职业技术人才的学校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大头,替大头想一想,都觉得对不住人家学校,大头能成什么人才,除非打架也成了职业技术。


  后来的大头,在我高二那年绰学,据说学校差点儿敲锣打鼓地开欢送会,校长喜气洋洋地提前一年把毕业证交给了他。接下来,大头的老爹又到处张罗,这次的目标很明确:把大头送去当兵,让军营这个熔炉好好磨炼一下。结果,他老爹到底如愿以偿了。从此,有好几年我没看见大头。我当时暗暗估计,他老爹肯定有眼不见心不烦的解脱感。
  得过且过的高中生涯转眼即逝,和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普通的高考成绩考进了普通的本地大学,平平凡凡地混日子。虽说生活索然而乏味,可毕竟屌丝也有春天。大二那年简单地摸索了一回初恋,甜密的一塌糊涂。可也不知道哪位表述直白的缺德文人说过,初恋终究是苦涩的,我最终就完完全全地品尝了一回苦涩,成了这句充满了人情味的名言有力的见证者。几个月以后的我就同几个月以前一样,只剩下了春心萌动,其余的时间就看着草长莺飞,花开花落。爱情离我愈来愈远,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爱的人名花有主,爱我的人惨不忍睹,嗯,诚如斯言。


  好在有几个损友傍在一起打发日子,或者打打网游,或者吃吃喝喝,付帐的多数是那个“富二代”顾光明,他老爸是滨海收藏界著名的土豪,除了在本市开了好几家装修奢华的收藏品店和宝玉石加工基地,在广州上海也有着两家规模很大的门店。我大学毕业后,也得亏了顾光明,在他老爸的产业里,谋了个还真不错的差事。这是后话了。


  毕业的时候,我倒没敢觉得报效祖国的时机到了,但对于自己能够大展鸿图的确抱着热忱的希望和满满的自信,怀揣着一张毫无说服力的毕业证,踏上求职之旅,两个月后找到了一份颇有“挑战性”的工作,直到试用期满后被挑战下来,正式成为了一名下岗职工。那时心情糟透了,不是我很在乎这份半吊子的工作,可我是多么怀念对面桌那位丰满撩人的熟女大姐啊……
  再接下来的半年,我在就业与失业的状态之间游游荡荡,父母在滨海市有一套小房子,使我得以避免居无定所,偶尔回到厂区的家,父母知道难处,也常常硬塞一些钱给我,我每次也都在表示决不接受后,最终被父母“说服”,不好意思地把钱紧紧握在手里。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逆境里人的欲望是极其简单的,人生观也在当头棒喝的种种遭遇中改变了,从那时开始,追求安定平和,娶妻生子的普通生活成了我的奋斗目标,也许大多数人都是在打击中,这么长大的吧。


  境遇有了改观是那一次几个要好的同学小聚上,不论我怎么装,一脸寒酸无助的屌丝相还是被人读懂了不佳的现状。顾光明此时已经成了他老爸的助理,正赶上公司又一次的规模性扩充招聘,也没容得我求助,顾光明就拍着胸脯打了包票。果然,几天后顾光明对他老爸极力游说,我正式成了和玉轩文化有限公司的一名员工。


  这小子真是挺讲义气的。


  运气终于开始稍稍眷顾于我,我尽量努力了半年,在顾光明的怂恿下,被顾总任命为一家店的店长,虽然店面不算很大,并且除了我也只有两名员工,却着实让我兴奋不已,毕竟踏入社会以后第一次被人这么肯定。不过我心里当然也明白,顾总之所以敢于这么做,并不见得是我有什么过人之处,多半因为顾光明这层关系,而对我有所信任吧。


  这家店在我们的努力下顺风顺水,我隐约能看到前面有一点点灿烂光明的前程。那时我一直以为这会是人生进入正常节奏的开始。直到一年后的一个下午,从那时开始,普通人的幸福生活渐渐离我远去,成了遥远不可触摸的奢望。


  后来曾经怨恨,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逃避掉那个改变了我一生命运的下午。但现在想来,那其实是我的宿命,无法抗拒的宿命。
  1.原石


  所有的事情都开始于那个星期三,好久没有联系的大头突然打来了电话。大头在部队复员以后,虽然更加的人高马大,看上去却收敛和靠谱了许多,买了一辆大货车全国各地的跑运输,偶尔回到厂区,也难得遇见他,虽说见面见的少了,但发小的感情却仍然深厚。(我去,再往下写是要搞基的节奏吗?)


  大头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和我面谈,很少见他这么严肃,受他的情绪感染,郑重地约他下午来店里说,心里起了一种怪怪的感觉,暗自琢磨大头又要出什么妖蛾子。见了面再说吧,反正做我们这一行流动客并不很多,比不得卖服装的,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又是个客流量很小的周三下午,有的是时间和他穷侃。


  下午两点,大头如约而至,背着一个背包,寒喧几句,神秘兮兮地拽我坐到里面的办公桌前,先是做贼般地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然后说道:“晨光,给你看样东西。”


  我颇不喜欢大头制造的紧张气氛:“什么啊?你小子又犯什么病了?”


  大头没说话,打开了背包,拿出里面几团报纸包裹的有大有小的物件。拿起一团,慢慢一层层的剥开,直到露出里面的东西,然后长嘘了一口气,摆在我的面前。


  一块石头,份量挺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翡翠原石?”我有些惊讶,毕竟我们这家店是经营玉器为主的收藏品店,翡翠算是我的专长之一了,过手的值钱不值钱的货见过很多,可这种没开过的毛料实物,只是在总公司的加工基地见到过。这东西如果质地破烂的不值几个钱,透明度高和颜色满绿的却价值连城。


  不知道哪来的几块翡翠原石,配合大头神秘的表情,再加上我对他的了解,倒是突然让我紧张了起来:“你,偷的?!”


  “呸!”


  大头差一点就真的把口水喷到我脸上,好在最后关头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你陈爷什么时候偷过东西!”也没容得我多问,大头讲起了这几块石头的来历。


  一个多月以前大头拉了一票去昆明的货,回来的时候有货主配货去贵州,路不好走不说和回家还不是一个方向。大头本来不想去,可对方给的价钱又挺高,大头琢磨着先赚了这笔运费,然后再从贵州配货往回家的方向走,也就答应了。


  上了国道,一路开到云贵交界处的一个县城,半夜时分是人困马乏,于是找个旅店将就了一宿。


  第二天临了中午才起来,一出门,一个苗人打扮正在摆地摊的小伙子引起了大头的注意,地摊上只摆了几块黑黄色的石头,有大有小,大头上去一掂量,份量还挺重,就搭话问苗人卖的什么,苗人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给寨子里的人看了,一个老人说是玉,很值钱,家里等着用点钱,也不知道去哪儿卖,就到县城里来碰碰运气,摆了一上午就只有大头一个人来问。
  大头拿起一块石头仔细看了看,一个不起眼的边角磕破了一点皮,里面透出来一点点绿色。大头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石头,可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毕竟长了不少见识,隐隐约约地觉得那绿色象是翡翠,就问苗人卖多少钱,苗人要价还真不高,可大头又觉得这事有点不靠谱,怕遇到假货辛苦钱白打了水漂。


  好容易遇到个主顾又不肯买,苗人只好低声下气地央求着大头,怕他不相信,又是掏身份证又是不停地解释,大头见他说的可怜,又不象是骗子,就问他住在哪儿,苗人说寨子不算远,正好在大头往贵州方向国道的一条岔路上,大头一琢磨,就让苗人小伙子上了他的车,说到寨子看看,要他说的是真的就一定掏钱买下。


  一路到了寨子,大概离国道岔口往北也就二三十公里,果然到了苗人的家,大头寻思着话已经说满了,不能骗人家,就把钱给了苗人,不过大头长了个心眼,把苗人的身份证从正到反验了个遍,记下了号码。


  苗人是千恩万谢,还留大头吃了一顿中午饭。大头又怀疑这石头的来路,苗人让他放心,家里老婆孩子都在这儿,身份证也给他看了,再者说了,他一辈子在家里采药务农,最远也就到过县城,去哪儿能偷来这东西?并且赌咒发誓说采药的时候在山里的溪边捡来的。


  苗人的风俗,发过的誓是绝对算数的,蛊的传说就在苗疆地区盛行,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可是要全家遭遇横祸。一来二去,大头也就相信了苗人,苗人感恩戴德,临走时还给大头留下了电话。


  等大头回到滨海,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在市内跑了几家玉店,都说这石头真的是翡翠原石,给的价钱也很不错,大头算是捡着漏了。不过大头还是想多卖点儿,昨天才突然想起我也是做这一行的,就拿来给我看看。


  这翡翠原石生意在行内可是大手笔,仅依靠经验从外皮断定内在品质,别说是我这样初入行的小毛头,即使是大师级的老妖精,都难免经常出岔,要不怎么翡翠原石也叫“赌石”呢?


  可直觉告诉我,这几块原石应该非常不错,我也不想大头随便出手给卖亏了。琢磨了一阵,先给顾光明打了个电话,顾光明说公司每年倒是都大量进翡翠原石,不过原料关都把在顾总手里,他要点头才能入了公司的帐。和顾光明商议了一番,随后小心翼翼地给顾总打了个电话。


  约定的时间赶到了顾总豪华气派的办公室,和我预料的差不多,当几块原石摆在顾总面前,并且大头把前因后果详细地叙述了一遍,顾总一边仔细用放大镜观察着那几块原石,一边开始点头了。“嗯,是这东西。”这话听起来很是平常,我却感觉到顾总隐约有点激动
  随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专业的强光手电,当光束透过一块原石粗糙的外皮,里面通透的绿色映射出来的那一刻,顾总老狐狸一样的笑容终于出现,转向大头,说道:“你打算怎么着?”


  大头搔了搔头说:“顾总,实话实说,我不知道这几块石头什么价,你看着办吧。”


  顾总拧了拧眉头,拿出一盒烟,自己叼了一支,又分别扔给我和大头一支,装模作样地摸火机,我赶紧从兜里掏出打火机,以尽量能做到的恭敬姿态给他点上,随后和大头也点上了烟,静待着他发话。


  “这样吧”,顾总沉思良久,“这几块石头不论怎样,我这儿倒是可以考虑收了,不过……”


  大头表情有些拧巴,我大约知道他的意思:爽爽快快地给个价不就得了嘛,装什么二大爷?我倒真怕大头冒出几句不伦不类刺耳的话,那可就威胁到我的饭碗了,等了一会儿,看顾总还在故作沉思状,连忙接过话头,对大头说:“顾总虽是个直性子的人,却从不轻易许诺,要不还是让顾总考虑考虑再说吧。”


  大头作势站了起来,不耐烦的表情直接写在了脸上。


  “呵呵”,顾总忽然笑得格外舒畅,就我这一年多的观察,通常这时候顾总的笑更多表现为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故做神秘下,你如果不耐烦了,底牌就会被他轻易掌握,我暗叹一声,大头哪知道这生意场上的弯弯绕。


  可顾总也太费劲了,这大头就是想差不多的价钱卖那几块石头,这就是他的底牌啊,开始时不就亮给你看了吗?


  “小伙子性子有点急,”顾总狡黠地眯着眼睛笑道:“几块原石都不大,加起来也没几公斤,还真打动不了我,我倒想另外给你一个合作的机会,感不感兴趣?”


  我和大头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大头愣愣地问道:“合作?”


  “我最感兴趣的不是你这几块石头,你说这石头是你云南的一个朋友在河边捡的,不是蒙我吧?”顾总紧盯着大头问道。


  顾总这话好象有些怀疑大头手里的原石来路不正,大头立刻把眼睛瞪的跟牛一样,“我蒙你干嘛?”


  我也赶紧接过话头:“顾总,你放心,他肯定不会在这事情上撒谎。”顾总没说话,却站起身来朝向身后的大幅中国地图,用手指着云贵两省交界,问大头:“是这里吧?”


  大头毕竟是个跑长途的司机,对地图和道路有一种职业性的敏感,走到地图前,用手指点向一处,“嗯,离国道向北二三十公里,大概就在那一带。”“嗯,好”,顾总夸张地挥了一下手臂,“年青人,要敢于多想,我年青的时候,比你们可要穷多了……”我心说坏了,顾总怎么不明不白地又要开始讲述他的发家史了。有一次给我们开会,论题还没开始讨论,先听了他一个半小时的忆苦思甜,说到向地震灾区捐款,自己把自己感动地痛哭流涕,逼得我们装模作样的挤眼泪。唉,我也就奇怪了,偷税漏税你怎么从来不说?国家充盈的税收才是解决灾区问题的根本渠道吧?
  不过,痛说家史倒是顾总心情比较好的一个预兆,大头这几块原石出手看来不成问题了,虽然价钱还很难说。


  “来,我跟你说说我的想法。”这次出现了意外,顾总没有顺坡下驴的展示自己的成功哲学,而是直接了当地给我和大头开始解惑,而且用词极为恳切。


  原来顾总刚才听得了大头这几块原石的来历,地矿专业出身的他立刻就联想到了这原石发现的背后,极有可能牵涉到一条翡翠矿脉的存在,在大头提到的云贵交界地区,很多年前就因为发现过翡翠的说法而轰动一时,和一整条翡翠矿脉相比,那几块原石真的是毛毛雨了。


  但即便有过翡翠流出的传说,这种当地存在翡翠矿脉的猜测也是极其大胆和超越常规的,翡翠矿脉迄今为止世界范围内只发现在缅甸有分布,虽然从理论上中国西南边陲与缅甸地质条件近似的云南贵州等地,完全存在产生翡翠矿床的地质条件,但从建国到现在,中国地质科考人员经历多少努力和艰辛也没有发现一条。


  顾总的想法简单地说,是由集团出钱,大头,加上我,配合着顾总组织的专业地矿人员,完成一次关于矿脉的地质勘探。说到后来,顾总拍着桌子承诺,如果这条翡翠矿脉被确认并开采,大头作为发现者,我做为公司第一个参与立项考察的员工,统统功劳大大的,每年每个人将得到一大笔红利。


  可直到顾总的话说完,大头仍是面无表情,木讷地小声说道:“那这几块石头……”


  顾总极快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的现金支票,想了半天,填上几个数字,说道:“这次带来的这几件东西,我也不想计较多少了,十五万,你看看满不满意?”


  支票递向大头,顾总的眼睛直盯着他。想卖几个钱的初衷,到头来变成了十五万和一个更加诱人的合作前景,我估计大头是直接迷糊了。


  顾总这个人,在花费上不算吝啬,也决不大方。可有一个好处,一旦他认准了一件事情或者认准了一个人,绝对不惜成本的投入,广州的店刚开业时,他就认准了广州巨大的消费市场,也认可那个现任的经理是个经营的人才,不惜百分之三十分红的干股直接送了出去,事实也证明广州的店风生水起,经营业绩极佳。


  难道这一次,顾总认准了这是个发财的项目?


  大头的眼睛似乎有点失神地看向顾总,楞了一会儿,接过支票,从牙缝里狠狠蹦出一个字:“行!”
  顾总低头想了想,然后目光转向我,“对了,顾光明也要去锻炼一下,你和他做为公司代表全权负责这次考察,没问题吧?”“顾总放心,我一定尽力,配合光明把事情做好。”我忙不迭的点头,虽然心里多少有点含糊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顾总用手指敲打着脑袋,随后缓缓地说:“这次考察计划得详细安排一下,晨光你让办公室刘主任到我这里来一趟。事情先这么定了,这几天你准备一下。”


  走出写字楼,我越想越觉得发蒙,事情的突然变化明显超出了我能达到的想象范围,拧过头看着旁边的大头,我皱着眉头莫名其妙地问了他一句:“这事对吗?”


  “怎么说?”大头不置可否。
  “翡翠矿可不是那么好找的,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不着边际,上了贼船似的。”


  大头嘿嘿一笑,“目的呢?顾总如果这是骗咱们上贼船,他的目的和动机是什么?”这话倒问的我一楞,这与我习惯的思维方式很不一样,简单有效,让我无法质答。


  大头接着说:“这几块石头,我拿出去给其它商家看过,最多的一家给到十万。那么,顾总给了十五万,然后再搭上一笔费用去做什么地质考察,要骗点儿什么?”


  我皱着眉头摸了摸鼻子,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考察这事儿本身靠不靠谱根本和你我没关系,咱就安心等着吧,全当一次云贵地区的免费旅游了。”大头的方式是根本就不去考虑复杂的起因和顾总不可琢磨的意图,直接指向后果,后果无碍就OK了。


  我无话可说,大头的思路清晰的让我有些吃惊,忽然想到大头的十五万:“你小子没吃亏啊,发了笔财。”


  大头有点得意的样子:“如果不是顾总为了后续的考察计划,才不舍得给我这么多。话说回来,也只有象你们公司这样差不多的规模,才会去下力气找矿。”


  我愈发惊讶,这么多年没怎么见面,这家伙脑子进化到这么灵光了?这和他肥头大耳的形象不符啊?


  顾总的不简单,说好听些,是一个生意人固有的谈判智慧,气势上压住对手,谈判意图的达成上就大获便宜。而大头如果真的是用原石做切入点,先表现为对合作前景的不表态,最终不仅卖价上没吃亏,还平白地为自己争取了一个全新的契机,化繁就简,那不成更高境界的大智若愚了吗?而最重要也非常困难的,是他初次见面就取得了一个成功生意人的信任:顾总出资金去进行这次考察完全在于他相信了大头的话。


  我靠,都不简单,岂不证明了只有两头担心的我才是笨蛋?


  把烟头扔在地上,我狠狠地踩了一脚。
  2.克朗寨


  接下来事情的进展出乎我意料的顺利,顾总一重视,公司上下自然极其利落,两天之内就确定了整个考察计划,而且连相关的合法勘探手续也在顾总云南地矿厅朋友的协作下,一个星期迅速完成,顶着个企业赞助地矿研究的名头,剩余的事情好办得多。这也在于公司多年以来的经验,早就在缅甸多次参与过翡翠矿的探勘和开采,以便在公盘之前暗箱拿到质优价廉的翡翠原石,这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顾光明这几天忙的很,按他的说法,这算是一次“轻探险”了,装备自然不能含混,一概总公司掏钱,钱只要够厚什么事情解决的也快,几家经营登山探险专用品的公司纷纷开清单,组织货源,几天以后,一切就准备停当。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兴奋中度过,有一种小时候过年的期待感。这种“探险”经历孩子时就是大多数人的梦想,可绝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的。大头除了保持着和苗寨里那个原石发现者的联系,告诉他我们近期要去那里一趟以外,把车也包了出去,这些天有空就往我的住处钻,手头儿又有了一笔钱,每天饭店里喝酒神侃,大头还特意买了一个网游号,一身据说很极品的装备,可别看大头真人PK打架的本事不小,玩起网游来,手指就象棒槌一样,笨的让穿着破烂的小玩家撵得满屏幕抱头鼠窜,还愣说网吧的电脑和网速有问题。唉,真是个前所未见的奇才啊。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幸福的时光也就此戛然而止,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2009年1月5日。
  中午时分,飞机盘旋着降落在昆明巫家坝机场,随后与林队长等一干人会合。这次的考察,经由顾总的斡旋,省地矿厅派出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地质工作者做为代表,三十出头,为人看上去十分热情,叫张选,其余都委托某知名研究所牵头组织人马,我们几个作为赞助企业的员工参与,虽说是顾总出钱,一切行动可都完全要听从林队长安排,眼前这种考察风险性虽然不大,但野外作业不比平时,是很讲究纪律和团队协作的。听说这位林队长虽说岁数不大,可是咤叱风云的人物,多年的野外经验加上扎实的学术基础,算是这所知名研究所的头面人物了。


  林队长四十多岁的样子,长长的头发,满脸的络腮胡子,遮挡的连他原本什么样貌都看不清。废话不多,简单交待了几句,除了讲下这次由他制订的行程安排,其它无非是考察正式开始以后,要绝对服从命令,马虎不得。林队长这次带了两个学生,一个学生姓张,另一个是女学生,姓徐,长的还真不赖,穿着虽不讲究,气质上却难掩一种干练的魅力。按说搞地质野外的女大学生确实不多见。大头后来跟我偷偷嘀咕,其中必有隐情,这小子虽然看起来精明了许多,本质上却难改用裤裆思考一切。


  接着,张选做为东道主,带大家一起去吃了正宗的蒙自过桥米线。饭后大头和苗寨那人通了电话,约定了大致的时间,随后众人乱逛一通。到了傍晚在翠湖边上的一家高档餐馆继续品尝云南的美食,除了当地大米酿的高度白酒口感略微觉不适以外,汽锅鸡、河水煮活鱼和来自版纳的杂菌汤,样样精美,着实让人大快朵颐。饭后沏上一壶上好的老普洱,幽静的翠湖边,大头顾光明争相和徐美女调侃,林队长虽然话不多,还算是平易近人,大家就随着张选一起叫他“老林”,酒喝的到位了,彼此之间初识的尴尬也就逐渐打破,相互很快熟络起来。


  看着天色渐晚,老林打断了意犹未尽的众人,随后大家住进了早就安排好的四星级酒店,果然顾大老板亲自圈定的考察项目,待遇就是不同啊。


  第二天一早,地矿厅按排的中巴车早已等候在酒店门口,一行七人上了车直奔目的地而去。
  出了昆明城,道路开始变得险峻起来,云贵高原海拔两千左右,风景自然与我们习惯的北方不同,原生态的蓝天,远处山顶触手可及的白云,让人心情畅快。翻过了一段高坡,明朗的天气转瞬变得雾蒙蒙,极细的雨丝随风飘摆,带着少许的凉意,车顺着道路穿行谷间,山上高大的杉树梢一缕缕挂着薄薄的雾,煞是怡人。出了山谷,天空又艳阳高照起来。虽然还远没到海拔变化极大的山区地界,十里不同天的感受却真真切切的。


  中午吃过饭,车开始在盘山路上绕来绕去,明明近在眼前的坡顶,却转了几个大弯才到。上上下下之间,偶尔出现几处村寨,幌然掠过,看上去并不富裕的样子。


  目的地克朗寨,是位于云贵二省交界处的一座苗族村寨,我不确定大头和我们这些参与者是否会撞上狗屎运。如果一条翡翠原石矿脉的确存在于附近,哪怕只有极少的储量,只要能够达到差不多的硬度和标准,除了将给公司带来不可估量的收益,同时也堪称是一次伟大的地理发现,彻底打破高品质翡翠只有缅甸出产的神话,这恐怕也是吸引老林这样牛逼人物参与的真正原因。当然对于我和大头,如果翡翠原石矿存在的设想变成现实,也会是一次发达的机遇吧。
  胡思乱想中车到了寨子,已经是下午两点钟。


  河边捡到原石那个年青苗人,在我们出发前就接到了大头打给他的电话,早早地等候在路边。看上去性格单纯而腼腆,神情间对大头充满了感激,大头又悄悄地叮嘱了一遍,让他只说是普通的地质勘查。


  闲聊间我们知道这个苗人叫吴波,波是宝石的意思,算是半汉半苗的名字了,寨子里的其他人也多半是这类名字,与我想象的不同,这里的苗族人都说着一口带有云贵方言特色的汉语,普通话尽管不标准,交流起来却没什么障碍。


  张选和老林先找到寨子里的族长,拿出各项证件,并且阐明这是一次省里组织的地质科考,希望族长能够配合。族长看上去倒没什么反对意见,仔细核对完老林提供的证件手续,也表示同意我们雇几个村子里的寨民同行,不过族长说我们这次要去的牛耳岭离老寨比较近,老寨交通极不便利,出入只能靠人背驴驮,人口本来就很少,前几年扶贫移民,仅有的几户村民也都移居分散到了其它条件不错的村寨,只有原来老寨的族长和女儿搬到了克朗寨。并且老寨的族长已经过世,他唯一的女儿叫白露,前几年考上了大学,今年刚到州旅游局工作。
  老林和族长商量着,说克朗寨虽然有猎户和药农经常到老寨那边去,毕竟不如原住民熟悉情况,能联系到的只有老寨族长的女儿,可老林担心这个白露恐怕难以胜任向导的工作,族长说山里长大的孩子哪有什么男女之别,走山路采药是家常便饭。老林然后和张选碰了头,随后让族长打了电话联系上白露,简单说明了情况,无非这是一次省里的考察云云,征得对方单位和个人的同意后,和徐美女坐上车立刻到了州里,到了晚上六点多钟带着白露回来了。


  一打眼看上去,我就被这个女孩吸引,皮肤白晳细腻得完全不象风吹日晒过,眼睛不大,浅浅地一笑就弯成了月牙儿,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甩在身后,小巧可爱的鼻子让人有轻轻捏上一捏的冲动。


  白露简单地说了几句,内容是什么我也没听见,只是在感受那甜美的声音。大头和顾光明的脸皮倒是厚,直楞楞盯着白露嘻嘻哈哈地就走了过去,顾光明介绍了自己,然后说道:“这么漂亮,和大美女同行我们可真是艳福不浅啊。”白露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屌丝差不多就是这样,越是需要热情却往往故作冷漠,装也装的不是时候,不知道目的是什么。我最后凑上前去,淡淡地说:“你好,我叫王晨光。”白露冲我一笑,我的心顿时仿佛花儿一样绽放开来。


  这时,几个村民忽然悄悄嘀咕起来:“大族长来了。”克朗寨和很多大型苗寨一样,族长有阴阳两位,一位处理日常事务,就是我们接触的这一位,另一位却掌管着祭祀,占卜等宗教性礼仪,很有些宗教领袖的范儿,寨里的人都叫他“大族长”,拥有对神明的解释权,毫无疑问在崇信神灵的苗人中更有权威,平时外来人难得一见。


  族长迎上前去,拿着地矿厅的介绍信说着什么,可能大致意思是我们这些人是组织上派下来的,有重要任务云云。大族长一付极不乐意的表情,勉强的点着头。
  3、罗滇王的传说


  苗族人好酒,热情好客又是他们的传统,族长和几个苗人拿出家里的米酒和腊肉款待,一直喝到了寨子里的芦笙响起来,寨子里的青年男女在一堆篝火边又是唱又是跳,原生态的歌舞满是古老的民族韵味,恍惚之中仿佛瞬间穿越了几个世纪,和电视中的艳丽雅致整齐划一大不相同。


  克朗寨里的苗人大多单纯质朴,也不避讳和我们这些外人交流,族长后来也凑到我们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山里山外的世界。


  老林跟族长喝了一口酒,问道:“这个季节到山里,气候没有问题吧?”族长接过大头的烟,从火堆里拿出一根燃烧的木柴点着了,慢慢地道:“这个季节倒是还好,没什么雨水,山里的河溪都枯着,到牛耳岭顺着河道应该好走一些,不过也说不好,我们这里的药农猎户基本上没人去那里,一是太远又偏僻,二来是怕冲撞了神明,降了灾祸。”


  白露插嘴道:“原先老寨人也不怎么去那一带,我们当地的苗人对山神是很敬畏的。”


  顾光明撇了撇嘴,说道:“要是真有山神,这里到处都是山,又不是只有牛耳岭,山神岂不到处都是了?”


  族长白了顾光明一眼,说道:“你们外人懂个什么,牛耳岭的神明可是保佑着苗人的苗神哩,厉害的很。”说罢,有些醺然的族长眼睛望向远方,缓缓地给我们讲述了寨子里一代代承袭的传说:


  古时候苗族各部落分散,部落之间争战杀伐不断,百姓苦不堪言。
  牛耳岭一带有一个部落的首领,后世都叫他“罗滇王”,有一年对外战争失利,军队被全部击溃,只剩下一个人一路东躲西藏四处流亡,敌人的追兵紧追不舍,罗滇王慌不择路逃回到牛耳岭,又是几天没吃饭,担惊受怕,大概越想越窝囊,一狠心打算就此死了算球。


  话说就在罗滇王这个loser爬到一处崖边哭天抹泪,感慨天地不公造化弄人,一跃往崖下栽去,准备二十年后再当好汉,可脑袋撞得稀烂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罗滇王是毫发无伤,慢慢地罗滇王醒过劲儿来,想起这一带苗神显灵的说法,四处磕头哀求神明现身,苗神见他实在可怜,化身成一个老人,劝慰他天无绝人之路。


  罗滇王乘势不断恳求苗神帮他,发誓要救苗人万民于水火,将来一定报答,山神终于拗不过,估摸着也认为罗滇王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好青年,赐予了罗滇王巫蛊神力。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为恶,罗滇王又是磕头又是感激。


  回到部落后,罗滇王重整旗鼓,从那以后,百战百胜,没几年就一统周边各部。当时的中原正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强盛时期,罗滇王瞅准时机,率先得到中原王朝的承认和策封,不仅得到钱粮的援助,还引进了先进的农耕和铁器铸造技术,又过了几年,日渐强盛的罗滇王再次发动战争,将苗疆各大势力一一剪灭,形成庞大的统一王国,自此称为“罗滇国”。
  和平终于降临到了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罗滇王勤勉有加,王国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罗滇王不敢忘了苗神的恩德,又几次重返牛耳岭拜谒,四处却也找不见踪迹,最后只得下令将牛耳岭一带封山,任何人不得靠近惊扰,悻悻离去。


  罗滇王一共活了多少岁众说纷纭,反正在苗人的传说中他的孙子也没能活过他,据说最后也没死,可能实在活腻了,把他的王位传给后代从此不知所终。罗滇王没了以后,庞大的罗滇王国最终没能坚持多少年,几支靠近中原的诸侯势力联合陷入混乱的中原王朝地方军阀发动了大规模的战争,历经多年征战,罗滇王国土崩瓦解。


  一千多年前罗滇王的古老传说,在族长口中以缓慢而充满敬畏的语调娓娓道来,虽然多数是怪力乱神的成份,却浸透了这个民族几千年的文化内涵,一代代苗人口口相传中沉淀了厚厚的岁月痕迹,让人的思绪跟随着幽然神往。


  寨子里的芦笙再一次呜呜咽咽地响起,却没有了明快的节奏,曲调悠扬,如泣如诉,借着逐渐淡灭的篝火光,我看到白露眼中隐约泛起了泪花。


  老林轻叹了一声,吩咐大家各自回到安排好的往处休息。
  按照计划,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队伍集合出发,我们几个一大早换上了公司准备的探险装备,将其余的随身物品都寄存到了族长家里。带着指南针的防水手表戴在手腕上,探险用的军刀也插在腿侧,彼此间兴奋和紧张的心情溢于言表。


  队伍聚齐以后,老林重复了一遍要求。我们八个人,又雇了几个寨子里的村民拖了两匹驴子,驮上必备的帐篷装备,准备出发。吴波身体不适,倒是不能去了,不过他找到了白露,仔细地交待了半天发现原石的地点,似乎并不难找,老林也曾说过,这种水冲料多半成矿在上游的山体,山体一部分崩塌被水冲到下游,所以原石的发现地点可能距离矿脉很远,正常是按照水流方向逆行,在符合成矿条件的地带重点寻找。


  出发前,我下意识地回头忘了一眼,远处大族长站在角楼的阴影下,表情阴郁地看向我们,天气虽然并不冷,却让我打了个寒战。


  老寨距离克朗直线距离不算远,路却曲曲弯弯,附近总有打猎或者采药的村民进入老寨,并不难走。不管是科考地质队的那几个,还是走惯了山路的村民都不觉得如何吃力,一路有说有笑。当过兵的大头更是和那几匹驮货的驴子一样身健体壮,同白露和徐美女开着玩笑。我和顾光明却有些吃不消了,咬牙挺着,怕让两个女人看了笑话,硬着头皮挨到了中午。
  计划中第一天的行程并不如何吃紧,上午赶路,下午的时间也相对充裕,饶是如此,黄昏时分到了老寨,我和顾光明也是筋疲力尽了。老寨与一般苗寨驻扎在山顶或者半山腰不同,处在四周高山环立的小型盆地中,农业条件十分艰苦,一户人家只有几亩在谷间的薄地或者缓坡上修筑的梯田,现在已经荒废了接近十年,放眼望去,长满了杂草灌木。


  一行人缓缓进到了寨子里,原来的木质吊脚楼常年没有人住,老林怕有塌了的危险,决定还是在寨子里找一小片空地先安排宿营。大家乘着还有天光,赶紧开始分工拾柴点火,把各自的营帐支起来,白露瞅着一座吊脚楼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大概是她以前的家,随后也跟我们一起忙碌起来。


  篝火生起来,老林喊来了白露,手里拿了幅地图,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我凑过去,老林笑了笑,指着远处,说:“那地方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牛耳岭。”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视野尽头,只见群山横亘,山色葱绿,牛耳岭高耸入云,云雾缭绕之中,看不清它的真实面目。


  我有点发怵,心说好远,看来有得罪受了。


  这时候,远处有人大喊一声“开饭”,我实在饿坏了,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消息。腊肉片放在米饭上蒸,有着烟熏肉香味的猪油渗进米饭里,再加上一大勺味道古怪却并不难吃的咸鱼烩菜,饭菜虽简单,在此时的我看来,却好吃的如同满汉全席。


  吃胀了肚子,在寨子边的小溪蹲下来洗个手都困难。天已经黑了,慢慢地走回来,看到大头和白露不知说着什么,白露忽然笑了起来,在我听来,那就是传说中银铃一样的笑声,心里微微地泛起了醋意。
  索性远离他们几个,独自跑去和几个雇来的村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些村民都是时常出外采药的药农,自带着简陋的帐篷,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看来早就习惯了野外宿营的生活。


  几个人里边,岁数最大的大家都叫他老石,一路少言寡语,可几口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东拉西扯一通,然后说道:“不是我吹牛,年青时候我也和省里的人去过牛耳岭哩。”
  “哦?”这倒让我兴奋起来,“也是去地质考查?”


  “差不多,进山七八天,给了五十块钱,那年月五十块钱可值钱得多哩,好家伙,能买多少米和鸡蛋。”


  我对于讨论通货膨胀不感兴趣,不过几十年前有人去牛耳岭考查过,倒让我觉得颇感意外。


  “那你们找没找到什么啊?”我接着问。


  老石脸一虎,仰头狠狠灌了一口酒:“怎么没有?重大发现,当时那个队长说是重大发现哩。”


  接下来的对话我就很难听懂了,其实老石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重大发现”是什么,我想多打听打听,老石又明显是喝高了,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知所云。


  讪讪地回到我们这个火堆旁边,大头也不穷侃了愣愣地忘着火堆发呆,白露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不知什么书,看我走过来朝我笑了笑,顾光明则是眼睛眯缝着,斜靠在一块石头上,朦朦胧胧进入了半睡状态。累了一天,我也乏得很,打声招呼,拖着顾光明各自回到帐篷。
  4、遇险


  这一夜睡得很沉,被人叫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腰背酸的厉害,连喘口气都牵着痛,活动了好久才缓过来,这硬硬的地面硌得人真是难受啊。


  吃了早饭,队伍集结出发,行进之中我故意凑到老林身边,打听着翡翠矿的事情。老林倒是挺有耐心,先从翡翠的成因说起:“一般认为,翡翠矿床是火山岩浆侵入花岗岩,并且在高温高压条件下,脱硅而形成的。”这话听的我云里雾里,只能“唔唔”地表示赞同。


  “那在附近地区发现翡翠矿的可能性有多大?”我小心翼翼地问,说实话,这才是我真要问的,我心说翡翠怎么形成的关我屁事,能够找到才是真的。


  “从理论上说,这个地区的确是具备翡翠矿存在的成因,也曾经有过翡翠原矿从这个地区流通到市面的传说,至于这个传说的真假或者原矿是不是这里原产的,就不得而知了。”


  “昨天晚上寨里的老石,说是当年也跟过一支地质科考队进入那个地区,还有过重大发现。”我打心眼里希望这个发达的机会是真的。


  老林道:“哦,大概说的是七十年代末的那一次吧,我查阅过资料,七十年代有几块轰动东南亚的高品质翡翠大料据说产自这个地区,当年的云贵两省地矿厅曾经在这一带进行过几次小规模的勘探筛查,却在后来因为整体科研经费紧张,被省厅取消了项目,不了了之。”
  “至于所谓的重大发现,也许指的是牛耳岭一带奇特的地质地貌吧。岩溶地貌和火山地貌凌乱地交错,地貌特征在地理学上难见的复杂。不过……”老林似乎欲言又止。
  我“哦”了一声,本来希望从老林那里得到点肯定的答案,却没想到仅仅如此,但反过来说上次的地质科考既然是中止了,这个不了了之的勘探结果也并不能证明翡翠矿脉的不存在。


  说话间翻过了一道平缓的丘陵,却见得一湾碧水沉在谷间,远远倒映着蓝天白云,美的一塌糊涂。我们几个正在赞叹着,白露说道:“老寨湖又变样了,最早寨子里的人说这湖很大,后来一夜之间忽然消失,这些年一直在慢慢地变大,这次比上次见着时,又大了许多呢。”


  老林说道:“这一带地上地下水系纵横交错,一夜之间消失说明这湖一定另有出口通到地下暗河。”


  白露这时指着远处一条汇入老寨湖的小河说道:“那是甜水溪,沿着这条溪向上游走,就能到达吴波说的那个三岔溪口。”
  老林点了点头,招呼着大家不要掉了队,一行人缓缓向目的地走去。从过了老寨湖开始,溯溪而上,山势虽不算雄奇,路也不好走,现在是枯水期,因此多数向前的路都是沿着这道甜水溪两侧暂时干涸的河道,否则在植物茂密的两岸劈荆斩棘,那就实在困难了。


  时而溪流转弯处变的平缓,甩下一小片卵石滩,老林就和张选带着学生四处检看卵石,有时用地质锤砸开,应该在判别是否有从上游冲下来的原矿痕迹或者伴生矿,每到这个时候,我和顾光明算是得以喘息,气还没喘匀,又被拖死狗一样从地上拖起来,勉强跟上队伍。


  这一天就这么紧一拍慢一拍地过去了,晚上在离溪谷稍远的一处平缓山坡地宿营。第二天一早起来接着赶路,中午时分,终于到了三岔溪口。


  这里是一大片卵石滩,两条溪流在这里汇合,水面平缓。几个村民说这就到了,再往里他们都没去过,大族长也在出发前吩咐不让村民进去,山神的敬畏是一方面,寨子里一代代的人传说里面还有吃人和牲畜的怪物,所以他们打死也不肯往里走,至于我们一行人怎么走他们倒是管不着。白露不怎么信山神之类的传闻,说愿意和老林一起继续往里走,她虽说也没去过,可对如何走这一带的山路很有把握。


  老林考虑了良久,选了一处平缓的位置让众人支起帐篷,说做为我们暂时的考察营地。


  大家都忙完了,老林盘腿坐在地上,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看摊在那里的地图,时不时地问上白露几句,这不由得让我佩服不已,知名研究所的大牌人物能在这样的野外艰苦条件下踏实地做考察的恐怕不多,最起码……百家讲坛里那些油头粉面的一定不肯。


  中午休息时间结束,老林重新安排了计划,让克朗寨的几个村民就在这里等着,他带着白露和两个学生沿其中东边那条更长的溪流上溯,张选带着我、大头、顾光明,沿着西边的支流向上走,这一段溪流从地图上看比较短,相对也稍显平缓,虽然并不是重点勘查的线路,但因为这条支流的存在,也就有了其上源存在原矿并且最终被冲到三岔溪口的可能性。
  老林的另一层意思大概是让经验比较丰富的张选带着我们几个老弱病残撞撞运气,走到差不多的地方就折回来,也算照顾了。关键是在老林这一队,老林身上有一部卫星电话,最熟悉路情的白露和老林的两个学生带齐了给养和各种装备,下午分开上路,我们几个和张选一起,沿着支流继续向上游进发。


  没走出几公里,溪流逐渐越来越小,张选说过了眼前这道山脊,如果再没有什么线索,就折回去了。


  山区的天气变得很快,上了山脊,眼前忽然雾气重重,虽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前面的视线还是阻挡的厉害。没走多远,忽然听见大头“哎哟”一声,大家赶紧过去,原来大头没注意脚下,摔倒在一个草坑里,捂着小腿,好象受了伤。张选连忙查看大头的伤势,好在伤得并不重,被草坑侧面尖棱的岩石擦破了皮,鲜血淋漓的。


  张选正在给大头做着简单的包扎,我和顾光明插不上手,只好分别点了支烟,做在石头上休息。“这烟味道怎么这么古怪?”顾光明忽然说道。“是吗?”我也抽上一口,那味道差点让我吐了出来。


  “怎么回事?”张选皱着眉头闻了闻,神情却紧张起来,大声说道:“不好,是瘴气。”


  我们几个这才明白过来,雾气中似乎有一股腐烂植物叶子的味道。张选赶紧拿出水来,浇湿了一条毛巾,捂在口鼻,并打着手式让我们学着他做。


  这瘴气可是要命的东西,山区植被茂盛,植物种类多样,腐败后形成的瘴气在无风条件下时常弥漫山间,云贵地区各地因为植被品种的不同,形成的瘴气也不一样,很难统一预防措施,当地的山民时常在有雾气的时候抽上一支烟,如果味道不对就说明这雾气不是普通的雾,而是瘴。瘴气一般都带有毒性,至于眼前的瘴气毒性有多大,我们可不敢冒险。
  用湿毛巾捂住了口鼻,张选又示意我们向山坡下走,我和顾光明扶起大头,跟着张选往下走去。


  走了没多远,瘴气似乎越来越重了,透过毛巾,也能闻到刺鼻的腐烂味。众人的心情不由得更加紧张起来,我觉得似乎脚步也变得更加沉重了,不知道是瘴气毒性上来了还是心理作用。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张选突然大喊了一声:“来这里!”


  我们几个连忙跟过去,下了陡坡才发现背面却是一个几米见方的山洞,几个人七手八脚进到了山洞里。


  张选没有拿下捂在口鼻的毛巾,比划着让我们继续往山洞里走,又从背包里取出强光手电,照向山洞深处,我们几个依样葫芦,打开手电跟在他的后面。直到走出了好远,张选才拿开毛巾,小心翼翼地闻了闻,说:“应该没事了。”


  大头长出了一口气,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张选说道:“我哪儿知道,不过想带你们往下走,瘴气较轻,一般浮在山的中部,往下走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没有这山洞,我们几个怕是要交待了。”


  大家隐隐有些后怕,张选接着说:“还是再往里走走吧,这山洞挺大,好象有其它出路通气,空气不那么浑浊,离瘴气越远越安全。”


  山洞底部细碎的石头湿滑,踩在脚下哗啦啦地响,我们几个继续往深处走去。又走出好远,山洞突然开阔起来,象是酒店里宽敞的大厅。张远停了下来让大家休息,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


  众人用手电上下左右地照照,观察了一下这个山洞,这洞里挺干净,一路过来并没有见到蝙蝠老鼠蛇之类让人厌恶的东西,可能因为洞里没有它们的食物吧。这一阵又是紧张又是拼命地跑,一坐下,腿脚都累的有些发颤。


  顾光明忽然大声招呼着,“快来,看这里!”我和张选闻声连忙赶过去,大头也在后面一瘸一拐地颠来。


  顾光明此时正一声不响地站在一侧的洞壁旁边,手电光直照着那里平滑的洞壁,不知道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
  5、迷路


  “这是古代的壁画啊……”张选喃喃地说道。


  几个人的手电光聚在一起,那一面洞壁立刻明亮了许多,一大片壁画不规则地分布在洞壁上,分外的醒目。壁画中以人物为主,大小不一,有的人物线条粗犷古朴,完全以红色颜料勾划,有的却极其细密精致,不仅颜色繁杂,首饰穿戴清晰可见,甚至面部表情等细节都表现的神韵十足。这一大片壁画诈一看去似乎是混在一起的一大幅画面,仔细分辨却是一个段落一个段落的有规律可循,自左至右,场面越来越宏大壮观。


  各种媒体的壁画图片我也看过许多,但和身临其境的观感根本不同,用震撼人心都不足亦来形容此时的心情。我们几个都呆呆地看着壁画,忘记了被瘴气堵在洞里的窘境,完全沉浸在沧桑古老的历史遗迹面前。


  我转过背包拿出里面的相机,借着手电光和闪光灯,照了几张。这次出来我带了一个卡片机,虽然不是什么摄影爱好者,但是难得有一次青山绿水四季如春的云贵免费“考察”机会,本来打算要多照点相什么的,这几天实在是很累,没拍几张,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看我用相机照起了壁画,张选反应过来,拿出了一架单反相机照起来,专业的器材果然比屌丝装备好的多,效果没得说,看张选的架式也略懂点摄影,我讪讪地收起了相机。


  “这不是一整幅,是按时间顺序来的。”顾光明的手电光这时指向了最左边。


  前面几幅线条简单,绘画风格很是写意,人物或者挑水种地,或者狩猎,或者用简单的网捕鱼,壁画当中反应的基本上是一种原始部落式的生产生活。自左至右,风格开始逐渐变的更加写实,色彩不再单一,而是越来越生动,战争场景占了大多数的篇幅,刀枪弓马,画中人物动感十足,对峙双方你来我往,最右边的部分,从战争结束人们的庆贺开始,敌酋跪拜臣服,然后是几幅古代君王登基祭祀的场面,中间一人,坐在一所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下面群臣百官躬身行礼。最后一幅登基的君王后面跟着一群人,正朝向着画中另外一人,而那个人一身连头部也罩住的黑色长斗篷,背着身,看不见面目长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还记得罗滇王吗?”张选忽然说道。


  “罗滇王不是传说吗?”顾光明问。


  “真有这个历史人物,不过时代太久远,苗族没有中原政权那么详尽可查的信史,流传在民间更多地是神话传说,其实罗滇王是苗族历史第一位统一整个苗疆的国王,王国疆域非常庞大,从今天的湖南南部,包括云贵二省和一部分广西,直到泰国北部,苗人从罗滇王时代开始,才结束了刀耕火种的部落形态,过渡到了封建王国的形式。”张选的历史知识也很渊博。
  “看来这是苗人用来纪录罗滇王时期历史的壁画了。”顾光明自言自语。


  “那个黑衣人很奇怪,别人都是正面的,只有这个人背对着画面。”大头指着最后的黑衣人说道。


  大头这么一说,我也才查觉到刚才感觉的不对劲原来是这样,“这里也有这个黑衣人,”张选指着中间的一幅说道,“也是背对画面。”我们几个人也凑过去仔细看去,一幅不大引人注意的画面夹在几幅规模宏大的战争场面中间,画面中的罗滇王画的比较清晰,好象站在一条甬洞之中,正面朝着那个黑衣人。


  “牛耳岭的苗神?”大头嘟嘟囔囔地道。我们三个人也同时想到了族长说的故事,传说突然和山洞中的壁画联系了起来,这个背对着画面的黑衣人,越想越让人感到诡异。


  “看这里,”张选的手电光指向罗滇王和黑衣人独处的那幅不起眼的画面下方,几个好象粉笔写的白色字迹很突兀的出现,字迹已经很模糊了,仔细看也还是能够辨认出来,是几个数字:“828”。


  “这是什么意思?古代苗族人记的帐?”我顺口说道。


  顾光明“呸”了一声,“你将来死的时候一定是笨死的,古代苗族人会用阿拉伯数字?”


  我搔了搔脑袋,这倒也是,阿拉伯数字在中国普及恐怕是晚清以后的事情了。大头说道:“那就是说前些年有人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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